喇叭声带动了很多土狗的喊叫,一瞬间寂静的山村被犬吠填满。年轻的小朱欲哭无泪,想自己脑子真是不灵泛,去S市市中心给盛之梧开最贵的总统套房也比把车开到这穷乡僻壤好,正准备倒车离开,大灯里竟照出个人影。
村里没路灯,方圆不知多少里唯一的光源就是车灯,唯一的光源里突然出现个人影,那人影还上前敲自己车窗,小朱惊得魂都散了,牙磕得“嗒嗒”响,发誓再也不吃庆功饭。
方其文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孤魂野鬼。他从车窗里看副驾驶上的人并不能怎么看清,觉得像上次的男人,又觉得不像,执着地想要确认。
小朱缓过神来看清敲窗的是个俊秀少年更怵了,简直是《聊斋》里的标准剧情,惊慌中打着抖去找少年地上的影子,找着了才反复自我安慰只是被吵到睡觉让自己不要扰民的农村少年,心跳一百六地开了车窗。
车窗一开,方其文认出副驾驶上就是那人,只是不知道为甚动也不动,急急地问小朱:“他怎么了?”
小朱惊魂甫定,老老实实答:“他喝多了让我送他回家,地图上标的点是这儿。”
方其文没听太懂,可又觉得当务之急不是弄懂这话是什么意思,急急地说:“我可以先照顾他!”
方继庆这时赶来了,儿子虽然向来懂事,但大晚上不睡觉往村外跑他还是并不放心,赶到后看到儿子就站在村口,着急着:“阿爸!这是那个人!姓‘盛’的那个!”
感受到了少年的热气知道了他和自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之后,小朱胆儿就大了些,甚至开始想就算少年说要接管老大,自己也不能轻易把老大一个人放下。
可听少年说出盛之梧的姓之后,虽然话有点奇怪,小朱不介意地把它理解成老大不小心标了农村朋友家的地址,就很是放心了。毕竟“盛”不是大姓,碰巧猜中的可能x_ing不大,小朱眼前飘过的已然全是“假期”“假期”。
方继庆明白了车里的是谁,上前把盛之梧从副驾驶拖出撑住。盛之梧睡死了过去,怎么弄都不醒。方其文后知后觉地向小朱道歉,说自己刚刚太激动了实在对不住,说这么晚了开车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哩。
小朱连连说着没事没事,心里想着这么好看的少年只要是活的怎样都能原谅,应着方其文的“天晚”同时谋划着自己的夜生活该怎样开始,顺便心里感慨,你永远不知道你的老大有怎样的朋友圈。
因为之前的一大笔钱,祝铃秀对无意识的盛之梧表示了热烈的欢迎,热烈过后马上遇到了问题:他睡哪儿?
楼上的客房好久没收拾过了,这么晚才临时准备连被子都整理不出一套来;让他去睡方意如的床也不行,方家村满了十六的未婚女x_ing的床不能给男x_ing睡,亲弟弟满了十二岁都不行。
最后是在祝铃秀说明天自己和丈夫还要早起做活的威胁下,方其武十分不乐意地同意了和方继庆睡,祝铃秀去睡方意如房间,盛之梧和方其文睡。
不知道盛之梧到底喝了多少,方其文拿毛巾给盛之梧擦脸时盛之梧都没醒。方其文支着脸看他,又去抽屉里看那块表,来回几趟傻乐着,最后给盛之梧细细地盖好被子,关了灯睡了。
许多年后,盛之梧每次说方其文不需要那么乖那么懂事、可以任x_ing可以失控时,方其文总是会想起这一晚,他人生中第一次出格,从毫无理由地相信直觉,到从小朱手上接过盛之梧带回家替他擦脸掖好被角。
方其文总是会想,如果世界上存在缘分,这大概就是缘分,一个暂且全然不懂情与爱、辨不清钦慕和依赖的乖巧少年,会在一个从未异于平常、从此异于平常的夜晚,为另一个人不自觉地任了x_ing失了控。
这大概就是缘分。
05
盛之梧醒来时头还晕着,但这不影响他撑着疲惫的身子坐起后很快发现,自己睡在一张简陋木床上,盖的被子是喜羊羊卡通图案。
哈?
方其文买完菜洗完衣服回来在正堂烤火。冬天其实不常洗衣服,因为大家不常换,不出太阳的日子里洗了也难晾干。今天是正好赶上全家人里里外外大换了一次衣服,方其文就略忙些。
家里没有太阳能,村里有太阳能的人家也舍不得用热水洗衣服,都还是会去河边。河水冷得刺骨,方其文洗完一满桶衣服时,生了许多冻疮的手已毫无知觉了。
好在家里备着火盆。泥盆里炭火烧得“扑哧扑哧”响,方其文摊开手找了个温度适宜的高度放着,身子渐渐暖和起来,正想着那盛什么会几点起床,就听到屋里有动静。
他起身往房里去,看到盛之梧一副迷茫的样子坐在床上,没忍住笑了,不是在笑盛之梧的窘迫。
盛之梧看到方其文后有一瞬的惊诧,想问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会在这儿,可他还没洗漱,身上也还有酒味,便不好意思开口说话,只勾了下嘴角。方其文能读人心似的,说衣服都在床脚,专门买了新牙刷新漱口杯新毛巾,热水在热水瓶里,已经灌满了哩。
新的洗漱用具是上午买菜后绕道买的。方其文没说自己昨晚帮盛之梧擦脸的事,更不会说昨晚的毛巾是用了自己的。
除却衣服上的酒味,洗漱完的盛之梧明显地清爽了不少。从盥洗室出来的他一扫呆愣,笑着问重新烤起火来的方其文:“我怎么在这儿?”
方其文喜欢看他笑,觉得他笑起来好看,自己也笑:“你昨天喝醉了叭。你的一个朋友把你送我们村来哩,说……”
敛了笑意,方其文有点迷惑地望着盛之梧:“他说你喝醉了让他送你回家噢,结果地图上标了我们这里。然后我和阿爸就把你带回家嘞。”
盛之梧没想到自己喝醉了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自嘲地笑笑,解释道:“昨天我们项目组聚餐,我是多喝了一点。不过我那个朋友怎么找到你家的?车开不进来吧?”
盛之梧只是随便问问,方其文却羞赧起来,只先答了句“开不进来”就低头纠结其他措辞,走着神没注意,手落低了点,火盆的灼热猛地传上手心,身子抖了一下。
“小心!”
盛之梧看见了迅速握住少年手腕把他手往上抬,抬高后发现,他的手肿得和馒头似的。
盛之梧皱眉。无论是早前读书时的教室还是工作后的公司还是家里,冬天空调永远不停,冻疮对他来说是古早词汇,早到他若不是亲眼看见,不会想起还有这种折磨存在。
“手肿成这样,不买点药吗?”
方其文把手抽出,被盛之梧握过的地方烫烫的,比炭火灼着还烫。他又把手背到身后去,抱歉地说:“不抹药哩,大家都这样的,我体质更偏寒一点噢。不好意思呀,怪难看的,我该遮着点呀。”
盛之梧听出方其文以为自己是嫌弃他,难得有些急地解释:“不不,我没觉得它难看,我是觉得……你手会太痛了。”
从没有人这样说过,大家都把这件事情视作理所当然。
方其文心突地跳得快了些。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手露出来一点,又藏回去一点,心里想,幸好他不再问朋友怎么找到自家的事。
盛之梧看少年不好意思,无奈地笑着把他手从背后拉到前面来,试好了火温又把他手摁在那个试好的合适高度,一来二去语气不自觉带上对小朋友的关怀:“真不是觉得不好看,你好好烤火,乖。”
关怀对向来什么都不太有所谓的盛之梧而言是稀缺情感,被关怀对向来什么都照顾他人情绪的方其文也是稀有体验。方其文耳尖都红透了,盛之梧没看到,接着问:“你父母呢?”
方其文乖,乖乖答道:“去Z市做活去哩。”
“弟弟呢?”
“村东读书。”
盛之梧点点头顺口问:“你不读书吗?”
几乎是问完的同时盛之梧就意识到自己失言,寻常日子在家肯定是不上学了。果然方其文没有马上回答,正堂里静得能听到j-i叫。
盛之梧准备道歉,方其文却开口了,和三个月前方其武问他“为甚不读”时答的一样:“我不读。”
“抱歉啊,我刚刚一时顺口就问了。”
盛之梧看方其文起身以为他生气了不接受道歉,谁知他回头只是诧异地看了自己一眼,没说话,又往厨房走。盛之梧跟在他后面,带上点哄的意思:“要做饭吗?我和你一起?”
“不麻烦嘛?”
“不麻烦。”
方其文再回头时已经满眼都是笑了:“好呀!”
盛之梧主动洗菜,他觉得方其文的手再折腾会儿准要渗血。井水温度高些,可他刚在火盆边待着,这会指尖沾着水,还是挺凉。
方其文正站砧板前切r_ou_,听见盛之梧倒吸着气,看过去连忙开口:“还是我来叭!我做惯了,没事的。”
盛之梧听他说自己习惯了什么做惯了什么心里颇不是味儿,咧嘴说:“没多冷。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的。况且我给你们家添了这么多乱,理应照顾你些。”
照顾?方其文不好意思地别过脸重新找起r_ou_的纹理,想着这人真奇怪,总说一些闻所未闻的话。
还有更奇怪的,这人说:“这两遭下来我们可以算是朋友了吧,虽然我比你大了……12岁?”
方其文算了下,他28岁,自己今年16岁,是大了12岁,算完点点头才意识到他说和自己是“朋友”,整个人就怔住了。
和村里的同龄人能算是朋友,大人们却都是“伯姨叔姑”一类,从来没有有“朋友”的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