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韩勋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回答:“小妈,我知道。”
“东维脾气大,他只听你的。你……”林怡抬手握了握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无非就是爱而舍之。
好在,也从来没有得到过。
第九章
苏娜对蒋东维的汇报,三天一小报,一周一大报,特殊情况得当天报。
这天既不是小报的时间,也不是大报的时间,但去了“见了父母”总归算是特殊情况,所以她回到公寓后,就给蒋东维打了视频电话,尽可能详细地把拜访过程陈述了一遍,末了,又对蒋东维展示了林怡给的小首饰。
没什么新意,一枚绿宝石戒指,蒋东维看了一眼就没再多瞄,只道:“你喜欢的话就收着吧,勋对你的言行,有什么态度?”
苏娜又晃了晃那枚戒指,它做工精巧,宝石的成色也不错,但对蒋家来说还不是什么贵重礼物,收入囊中还算心安理得。于是收了。
“勋哥什么也没说,他那张脸又没有任何表情,我看不出他什么态度。不过,我觉得他肯定看出来我是假女朋友了,回来的路上他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心里想什么我就不清楚了。”苏娜如实回答。
蒋东维:“知道就知道,反正没想他误会多久,他能好好把你带在身边就行了。”
苏娜欲言又止。
蒋东维捕捉到了,盯着镜头,问她:“你有什么想说的?”
“有个疑问。”苏娜咬咬唇角,看到蒋东维给示意了,才开口,“你们明明互相都……为什么不能直接点,把我安排在他身边盯着算怎么回事,还要我假扮你女朋友骗老人家,绕这么大个圈子,我不理解。”
闻言,蒋东维顿了顿,向身后的沙发靠进去,西西借机窝到了他腿上,一人一猫看起来很是温馨,如果忽视这个人紧凝的眉头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挥挥手,回一句:“如果没别的情况,就挂了吧。”
苏娜不多问,依言挂了电话。
早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又穿过那些蒋韩勋在的时候种下的绿植丛叶,斑驳地漏在地面上。蒋东维抱着西西,盯着脚下光斑,感到一种无辜的失落。他说不清这种失落因为什么,又来自哪里,但它是熟悉的体验。
苏娜的问题,问到了他的症结上。
为什么不直接点?
从第一次梦到赤丨裸的蒋韩勋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对这个弟弟的感情,终于变了。但是,这份变化来得如此尴尬,它距离蒋韩勋暴露心意那一年已经太远,却离他们必须承担蒋家子孙责任的时间这么近,前瞻后顾,竟然好像已经没有时间能够给他们好好回应彼此了。
不得不承认,触摸到这份感情,他的第一反应是逃避,想把一切都凝固在原来的样子。他甚至想过,当年蒋韩勋能够做到若无其事继续留在自己身边,自己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然而,这份“理智”没能维持多久,他发现自己不是很可以。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心慌和烦躁,一天一天看着蒋韩勋近在咫尺,心里也一天憋过一天。可偏偏近身且亲密的人只有蒋韩勋,烦躁稍有泄露,波及的人就是他。
于是,不安变多,争吵变多,两个人只要单独呆在一起,怎么样都感觉是不对的。那次把蒋韩勋赶走的争吵,也无非是发生于这样的心境下。
那天蒋韩勋走了,他起初有松了口气的感觉,有心重新整理自己的心情,希望把不该有的情感驱散。可很快他就发现,这份感情不是凭空滋生,甚至不是慢慢变质,而是终究苏醒。
蒋韩勋离开之后的三两天,他心里、脑海中,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和感觉都舒展开来,那年冬天那句“我爱你”像魔咒一样缠在他耳边。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回那个蒋韩勋,抱住他,告诉他,他也是。
苏娜说得不对,他们不是“明明互相”,他早已无法确定身边的蒋韩勋,还是当年说爱他的蒋韩勋。
那个冬夜以后,到现在,蒋韩勋再没有说过爱意。他们住在一起,除了偶尔工作需要分开行动,否则他们都是同进同出。就是这样亲密而漫长的十几年里,蒋韩勋一次越界的举动都没有,自律克制得像他的雕塑外表一样,让人窥不到一丝他的内心。
而自己这颗心的苏醒势头,却如春风拂大地。甭管是绿油油的小芽,还是圆溜溜的花骨朵,都不分彼此地冒出来。每每想到对面只有铜墙铁壁的凛冽,那种无辜的失落就绕在心头。
蒋东维活了三十多年,真感情付出过,逢场过戏更数不胜数,自认与人谈情说话算是熟练工种,自经验中挑挑拣拣了一番,竟找不出一个能攻略蒋韩勋的法子。
如果非要回答苏娜那个问题,他只能说是灵光乍现、心血来潮,试试蒋韩勋,也试试家里的老头儿——虽是一时兴起的计划,但开口让苏娜回国的一霎那,他也确实豁然开朗了,决意扫清一切障碍,把他们所剩无多的、可以回应彼此的时间,拉到无限长。
只要蒋韩勋也愿意。
他愿意吗?
“老头儿和小妈居然让你撮合大哥和苏娜?”蒋锡辰爆了句嘲讽满满的“crazy”,和谢梧对视了一眼,冷静片刻,又问蒋韩勋,“你不会还答应了吧?”
蒋韩勋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脑上的文件,回家:“答应了。”
蒋锡辰脸上写着不可思议:“你怎么会愿意?”
蒋韩勋:“我不愿意又能怎么样?”
蒋锡辰“呵”一声,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二哥:“勋哥,你在害怕什么?”
语气有点凉,蒋韩勋终于把视线从电脑屏幕转移到蒋锡辰身上,看到对方眼神也带着凉意,知道小少爷是动脾气了。为表尊重,他放下手边工作,认真面对小少爷的关怀。
蒋锡辰的态度一如当年在走廊上,质问他:“你扪心自问,你这次回来是不是逃跑?大哥对你有表现之后,你是愿意立刻撕开那层十五年的窗户纸,还是想把它糊得死死的?我不怀疑你仍然对大哥有感情,但你是不是已经有别的东西,更想要了?”
这孩子太敏锐了,有这样的感知力,病怎么好得了……蒋韩勋有些分心地想道,蒋锡辰的质问经过了他的耳朵,他听到了,却有点不敢实打实去触碰,因为……它们问得太对了。
他心里有答案,但不确定是真的,因此只好放在心里,不吐出口。
蒋锡辰同他对视了几秒钟,始终没有得到回复,终究挥挥手:“哥,好好问问自己吧。这么多年你为家里做得够多了,有机会的话……就去放松一次吧,没有人会责怪你。”
说完,他伸手从蒋韩勋桌上拿走一份文件:“我看苏娜演戏挺有天赋的,正好澜华话剧院今年的新戏有个角色还缺人,这段时间让她跟小叔叔学学好了,你就别费心了。”
嘴巴不怎么温柔,事儿还挺cao心。
确实,蒋韩勋在个人感情上对苏娜没什么好感,虽然不至于影响工作态度,但蒋锡辰主动把人揽过去,也是真的给了个一个好好呼吸空气的环境。
他接受这份好意:“谢了。”
蒋锡辰卷起文件,拉过谢梧,出去了。两个人像小朋友游园似的,大摇大摆天真无邪地穿过外面的公共办公区,逢人还打招呼,姿态之明目张胆,让公关部的同事心惊胆战。
蒋韩勋目送他们,心生羡慕。
“这几个月,你就在澜华跟谢老师多学习吧,他是个好演员,也是个好老师,你可以跟他摸索一下自己的爱好在哪里。”
苏娜反复把蒋韩勋这段语音信息听了好几遍,心里有点七上八下,拿不准要怎样跟蒋东维汇报。
蒋韩勋就这么连面都不露,就把她丢到澜华话剧院去了,显然是不想被她跟着。这意味着,蒋东维跟她合同里的“监视”一项,做不成了。为此,她愁了半场戏的时间,最后决定,得吧,大不了改合同。
于是给蒋东维发出一封邮件,汇报自己新接到的安排,并主动提出修改合同和承担责任的建议。她做好了损失一笔的准备,不料,蒋东维那头不出十分钟就给了回复。
“知道了,不用改。好好排练,祝演出顺利。”
苏娜:“……”
这么大方这么亲切?
好吧。她接了这个馅饼,眼前这场排练一结束,就去找谢梧签了跟话剧院的合同,拿下自己人生中第一份正儿八经的明星工作。
此时,约等于卸下了苏娜经纪人职责的蒋韩勋,在敲定了蔚蓝深海第一批影视制作计划之后,突然向公司另外两个高管楚文锦和段戎宣布,要休假一段时间,并把手头的权力和工作都分给了他们。
他来蔚蓝深海一个多月时间,公司在综合影视板块的业务拓展布局上迅速出了框架,接下来是第一期计划的实施执行,本不那么需要他本人出面,这时候他休假也没什么太大影响。
楚文锦和段戎没有异议。
隔天起,蒋韩勋就全面进入休假状态——工作手机关机,行程私密,所有工作常用的社交平台,也都负责而贴心地更新了一条动态:X月X日-X月X日,休假。
然后,仿佛人间消失。
第十章
远在万里之外的蒋东维,于蒋韩勋休假的第二天得知消息。彼时,清晨对夜晚,他给蒋韩勋去电话,已经打不通。转而问蒋锡辰,只听那边心不在焉地回答“这个点儿,飞机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