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番外 作者:若花辞树(上)【完结】(56)

2019-01-26  作者|标签:若花辞树

  那刺痛的感觉须臾之间更是尖锐起来。卫秀疼得皱了一下眉,她深呼了一口气,道:“殿下……”

  濮阳默默地收回了手,掩在袖下。

  已有数月,她们一直未进一步,先生似乎还有迟疑。濮阳本也不急,只要先生在,她有漫长的岁月,能等她看清她的真心。

  可是此番先生这一病,便让濮阳焦急起来。她想能在她身边,名正言顺地照顾她,而不是只碰一碰手,便要如临大敌一般的逃避。

  等待总是使人焦虑,既含期待,又不免害怕。期待那日携手相对,害怕中途有人断然离去。

  只是濮阳到底已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她知此时不是拿这事来令先生烦心的时候,便也没事一般,与卫秀柔声道:“有什么待先生病愈后再说不迟。”

  如此,便更令卫秀内疚。

  公主越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便越显得她卑劣可耻,用心险恶。卫秀突然觉得,既然那一日迟早要来,既然已决定了利用她,何不对她好一些,至少,在那一日来到之前,殿下是开心的。

  如此,总好过在最后的关头,她回忆起来,都是她的推拒,都是她的迟疑,都是她撇清与躲避。

  卫秀觉得沉重的心似乎轻松了一些,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这样去做。

  用手撑着身子,艰难地坐起一些,卫秀望着濮阳,道:“我有话要说与殿下。”

  她神色认真,眼底流转着从未见过的温存与轻柔,便似情意绵绵的预告。濮阳胸口噗噗乱跳,但她仍是正色道:“先生请讲。”

  只差最后一步了。再往前一些,便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卫秀忽然胡乱起来,她的脑海中不住地出现各种画面,相识以来殿下对她的种种好处不住回旋,可最后,定在她意识中的,却是那个黑夜,漫天漫地的鲜血,那山谷之中,一个又一个倒下的人,那些都是她的亲人。

  像是有一只血手扒开了她的胸口,揪住她的心,不断向外撕扯。卫秀知道,方才是她动摇了,再如何寻借口,都无法掩饰是她动摇了。公主温柔的真心令她心动,令她沉迷,故而她内疚,故而她欲退却。

  兄长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跳跃出来,他失去了一条手臂,被利刃生生地削下,她拖着被人截断一般痛楚难当的双腿,在躺得遍地的尸堆中四处寻找。

  多少年过去,那一幕她都不会忘记。

  “先生?”等了许久仍不闻卫秀出声,濮阳不由轻唤了一身。

  卫秀的目光聚焦在濮阳的脸上,定定地看着。濮阳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卫秀却忽然笑了,她的眼神轻柔下来,如拂面的春风,和煦,温暖,带着能融化人心的爱意。她柔声道:“我愿与殿下同生共死。”

  濮阳愣了一下,霎时间惊喜无限,她的眼中盛满了柔情,唇角轻扬,美得动人心魄。

  

  第57章

  深秋寒凉,冬日已近在咫尺。

  不过是小小的着凉,便使卫秀躺了一月有余,墙角的桂花都开败了,她方才好转。

  濮阳便很忧心她这孱弱的体质,可她又知晓卫秀定是不愿看大夫的,只得四处搜罗名贵的药材来,让卫秀自去配药,也多亏卫秀本就精通歧黄之术,不然,濮阳是再不肯由她的。

  严寒之际,即便艳阳高照,也是驱不开空气之中刺骨的凉意。

  卫秀自房中出来,清隽的面庞消瘦了不少,使她五官更为深刻,亦更显身形单薄。阳光流泻下来,笼罩她周身,伴着激冷的空气,让她舒服地长舒一口气,叹息道:“再躺下去,骨头都要散了。”

  说罢,又扭头对濮阳一笑:“还多亏殿下。”

  阿蓉等人唯恐她出了什么事,将她拘在房中,不痊愈便不答应她出来。幸而濮阳心软,在她再三恳求之下,总算松口。

  听她说着软软的好话,濮阳嗔了她一眼,将她推到面阳处,又取毯子覆到她的腿上,用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不受一丝风才罢休。

  见她这般专注用心,如临大敌的模样,卫秀忍俊不禁。

  濮阳总觉得亲手照料,比将先生交与仆婢侍候放心许多。

  “冷么?”濮阳问了一句。

  卫秀低头看看自己一层层严实紧裹的衣衫,抬头对濮阳笑了笑,温声道:“不冷。”

  不冷就好。濮阳在她身旁坐下。关系转变,心态便不一样了。哪怕只是这样坐一处,都倍感欣喜。

  茶盅冒着氤氲热气。深秋似乎也不那么冷了。

  濮阳的手心贴着茶盅,略感烫手的热便从盅身透出来,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身体。她转头望向卫秀,便发觉卫秀也在看她,二人的目光刚一触上,便不约而同地一同挪开。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分明认得这人已许久,却又像是重新认识了一回,羞于看彼此,看一眼,便是面红耳赤,可偏生,又忍不住去看。

  大约初尝情滋味,俱是这般,想要靠近,又忍不住羞怯,似近非近,似远非远,如百爪挠心一般,想在她不留意的时候,看她一眼。

  卫秀看着别处,耳垂微微泛红,她端着茶盅,手指在盅身上轻点两下,终想到话头来,若无其事一般地问道:“殿下这月余,似乎十分悠闲。”

  濮阳也装作泰然的样子,唯独眼神似水,口中随意答道:“宋齐两国边境起了点龃龉,宋帝扬言,欲举兵伐齐,朝上便都盯着此事,余者倒不那么要紧了。”

  宋帝暴虐,时不时还能想出些酷刑来,以视人流血痛苦为乐,国中饱受其酷烈。如此x-ing情残暴,仍能在皇位上稳坐,而不见国中有人举旗反他,盖因他有个好宰相。可好宰相也有劝不住的时候,便眼下便是这情形了。

  卫秀是知此事的,说起来,也是误会。齐国边军巡逻之时撞见一队宋兵越境,便上前查问,不知怎么,两相争吵起来,又是热血青壮,手上又有兵械,吵到后头,竟至于械斗,死伤数十人。

  此事传回两都,齐宋皆哗然。宋帝当场要伐齐,甚至还欲亲征。齐帝贪图安乐,唯恐此事耽误了他享乐,便率先派使臣入宋,商讨此事。

  现在,正进展到齐使入宋,还不知宋帝会如何接待。

  想想宋帝荒诞残暴,若朝中无人相劝,只怕会将这齐使入鼎烹了。

  三国相安无事二十余年,忽然横起波澜,魏虽置身事外,却正可挑拨两国,或趁虚若入,或作壁上观,从中得渔翁之利。

  怎地殿下却反倒清闲了下来。

  卫秀饶有兴致道:“朝中想必正吵得火热,殿下难道毫无想法?”

  自然是有想法的,不过不在此时。濮阳眉目轻柔,带着一丝揶揄的笑:“先生卧病,我哪有别的心思。”

  这话多半是玩笑,卫秀仍是觉得暖心,濮阳双眸清亮,像是等着她夸奖。想到她这月余精心照料,卫秀一时柔肠百结:“这段时日,辛苦殿下了。”

  濮阳当即脸红,她是欲得先生夸奖的,但她这样郑重其事地说起,又使她觉得她做的那点微末小事,远远当不起先生如此。

  冷风拂面,卫秀掩唇轻咳两声,濮阳起身道:“起风了,先生进去吧。”

  卫秀答应一声。

  室中已生起火炉,濮阳推着她进去。

  齐宋两国之事才说一半。进去坐下,重沏了茶,濮阳便说了下去。依照她前世记忆,两国且打不起来,相互遣使往来了有一年,最终还是不了了之。时隔已久,具体如何她已记不清楚了,只能记这一大概。

  “齐无战意,宋帝也只逞一时之气,只怕到最后,还是以口舌之争为主。”

  卫秀不意她有此想,转念一想,又觉十分有理:“两国邦交,先是交,交不拢了,才是伐。宋帝欲战,而齐不欲战,再加上宋相等大臣说和,也确实难以开战。”

  “可惜我朝中大臣也多半无心外事。”都忙着夺储,竟不肯分一点心。濮阳遗憾,眼眸中光芒湛亮,语气却有些冷淡:“否则,魏从中挑唆,使两国反目……”

  她没再说下去,卫秀明白她的意思,天下大势,分久必合,缺的不过是一个时机。纵观三国,不论国力,军力,君臣之贤,魏皆在两国之上,是有一统天下之力的。可惜,却耽于内政,不敢外扩。

  天下形势与一国形势相似,不会一成不变。宋帝年轻,不到三十,不知何时能驾崩,但齐帝已年过六旬,想来那一天已不远了。齐太子素有贤名,雄才伟略,臣民爱戴,待他即位,恐怕不会如其父,安于一隅。宋国照宋帝这折腾劲,只怕再过十来年,宋相也要顶不住,只会越来越乱。届时宋愈弱,而齐愈强,吞并便是迟到的事。等到那时,魏便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卫秀从未想过那么远,她的心本就不在天下,天下是分是合,与她何干。但濮阳显然是想过的,不但想过,还精心规划过。

  她斗志昂扬,遗憾却不萎靡,此次错过,来日定还有良机,她只等下一次便是。卫秀不知怎么,像是被她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被她光华绽然的双眸却感,安慰道:“宋帝暴虐,若有一日无后顾之忧,出师的名义都是现成的。”就是代天伐无道。

  濮阳粲然一笑:“正是,总有一日,我要让朝中再无内斗,举国臣民皆一致对外。”

  天下迟早是要一统的,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是在她的手上。濮阳从不以为自己是公主便比诸王差到哪儿去。甚至因她是公主,能置身事外,而将朝中的一件件一桩桩都看得一清二楚。只要东宫不定,大臣们是不会齐心协力的。

  陛下也知晓,已逐渐死了在他手上一统九州的心。

  陛下不行,那便让新君来做这件事。濮阳看过她所有的兄弟,侄儿,唯有她,才能完成霸业。哪怕只因这一点,那皇位也该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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