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振华走回屋里来,见云恩从床上爬了起来望着桌上的食物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笑了,走过去让云恩过来吃晚饭。
云恩从床上下来,爬上人造皮革的椅子,跪在椅子上问他,这是什么?
许振华舀了一碗放在他面前,说,鱼片粥。
又说,你尝尝,小心烫。
云恩对他点点头,取过了食羹自己品尝。
尝到一点鱼粥的味道,就听得许振华问,好吃吗?
那粥咸咸的,米都全部熬化了,融在米浆里,只有白白的鱼肉带着一溜青花的鱼皮隐约可见。
上面还撒有葱花和姜丝,一点腥味也没有,滴了麻油的粥让味道闻起来更加诱人,云恩从来未吃过这种味道的粥,他忙不迭地点头,好吃,以前爸爸都没有做过这个。
许振华笑了笑,也给自己舀了一碗,放在面前,道,没事,以后你可以告诉他,让他做。
云恩认真地点了点头,仿佛确实在考虑这件事,但是许振华心里知道自己只是随口说而已。
他见云恩这样喜欢,便也由着他的性子来。
随后许振华教了云恩把油条泡在粥里面吃,又就着麻油拌过的芝麻大头菜一起,白切鸡肉柔嫩入口,白灼的芥蓝口感清爽,云恩觉得十分好奇这里的食物,居然还能够这样吃,和家里的都不一样,但是不一样又有不一样的新鲜和好,吃过之后,打消了好奇的念头,觉得好吃仅仅是好吃就很足够。
他们两个人在条件尚可的宾馆房间里吃晚饭,吃过之后已经是天黑下来的时刻。
许振华按照医嘱喂云恩吃药,后又让他看了一会儿少儿频道,见时间不早,便带他洗漱睡觉了。
躺下之后黑夜中的街道霓虹闪烁不已。
那缤纷绚丽的流萤灯光,宛若迷幻,透过不遮光的窗纱映进屋里来。
此时正是内陆沿海城市正要经济腾飞的阶段,靠近车站附近的场所,大把大把的歌厅舞厅林立,云恩吃过药之后,药效让他安眠入睡,他并未受到楼下歌舞厅声音的干扰,睡得很沉,一派天真。
但是许振华望着窗帘外透进来的斑斓光线,依稀可以辨别出下面是何等的声色场所。
作为一个成年人的他,并非单纯到连这些都不懂。
只是他在这样的黑夜中难免入眠。
云恩清浅的呼吸就在一旁,他一个人睡在单独的小床上,嘴唇翘翘的,眼睫毛也纤长分明,安静又恬淡。有电风扇吹拂,倒不觉的热。
许振华又给他盖好了被子,以免他夜里着凉。
立式的风扇来回摆头转动,他在床上辗转,倒并不是因为这周围的环境使然的嘈杂,只是他以前从来在外跑都不介意自己身处怎样的困境,但是如今带了一个孩子,他才恍惚意识到,有了孩子的不同之处。
他答应云国安要养育他,要给云恩好的条件读书长大,但是如今的夜晚,他却任云恩住在长途客运中心旁的小旅馆里,楼下是喧闹嘈杂的歌舞场所,偶尔传来的高声咆哮声也让人无福消受。
他要担当起这份养育的责任,便要给云恩一个优良的环境才行。
这样的环境哪里去找,当然是在学校,在博物馆,在美术馆这些地方去找。而不是像现在,他带着他辗转在这样流离颠簸的城市边缘路径上,到了夜晚还要听楼下传来疯狗一般不知所谓的情歌嚎叫。
那些低俗跑掉的歌曲,唱着所谓的爱和情,其实都是最熟烂没有营养的东西。
若是碰巧让孩子们听见,他们并不曾留意倒还好,但是人的教育便是一点一滴在生活中积累起来,若是让孩子长期沁氵壬在这种文化里,最终会毁了他们也不一定。
许振华由此反侧难眠,便是思考到了很多切实的问题。
他从许家那样一个有背景的家族里面出来,纵使是在家里并不见得受宠,但是父母的言传身教,还有家庭里面常常接触到的人脉和圈子,都让一般人不可想象。
和他父亲来往的人有大学校长,物理院士,红学研究家,还有画家,歌唱家,和美术学家。他们常常在家里的花厅里喝茶聊天,许振华在一旁听着他们谈天说地长大,从这样的环境出来,素养自然不会差。
也正是耳濡目染这样家庭的教育才深知对自己成长的重要性,越发深刻意识到若要把云恩抚养成才,必定不能让他在云国安那样的父亲教导下长大,当然也不能让他在这种风月场合遍地的非主流地域长大。
他从小三岁看是看红楼梦,六岁已经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他自己不是没有能力教好云恩,但是若不能给孩子一个安定稳固的学习环境,那么教给他再多的东西,也无法让他成才,至多,只能让他勉强成为一个合格的社会人而已。
但是许振华对云恩的期望又不仅仅如此。
他虽然没结过婚,但是并不代表心里没有想过如何养育自己的下一代。
他从徐家高门出来,大哥大姐还有母亲都不是很喜欢他,原因是因为父亲很喜欢他,常常待他出去见朋友,吃饭,和朋友寒暄。
家里母亲的冷漠,和兄弟姐妹的疏离,造成了他性格压抑又敏感的特征,但也是因此,他才会想到若是自己以后做了父母,一定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受和自己同样的苦。
他想要让自己的孩子过得比自己开心,比自己幸福,也比自己快乐有所作为。
他的父亲尚且就是名门之后的殊荣将领,他作为他父亲的儿子,势必不愿给他父亲丢脸。
而他的儿子,也就是他父亲的孙子出生时,他也想要让他的儿子过得比谁都好,享受比谁都多的知识,认识比谁都广阔的世界。
他想要给云恩,并不止是提供一蔬一饭的养育之情。
夜很深了,楼下的歌舞厅还传来阵阵歇斯底里的高歌吼叫声。
在深夜的大街上回响着,难免显得空旷寂寞。
像是没有回应的石子投入水中 ,不见得能激荡起什么烟波,不过是一圈圈涟漪化开,最后又终归平静。
云恩睡得很熟,并未受到任何干扰。
过了很久许振华才睡着,等他一觉醒来的时候,便是天色已经大亮。
看见一旁曲蜷身体睡觉的云恩已经是把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埋着头呼吸,被子掩盖了嘴,只是露出鼻子呼吸。
许振华觉得,自己要赶紧去筹些钱才行。
第八章
许振华对云恩的态度,大概是从他第一次见到云恩的时候就注定了。
大概是他第一次见到云恩的时候,见他瘦瘦小小,没有人照顾,又眉眼生得特别单纯漂亮,许振华不忍心看到他受苦受累。
于是,这样便注定两个人一生的孽缘。
也许,从他一开始对这个孩子心软开始,这一切就是错的。
不过,在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些,也没有料到以后发生的事。
于是,也就只能在岁月的长河里面,让一些东西悄然的萌发嫩芽,以至以后,长成了参天葳蕤的大树。
许振华从云国安那里把云恩带了出来,带到K城,云恩并不知道自己父亲已经把自己托付给了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云国安一直自己不说,许振华便也一直没有告诉过他。
许振华不说,云恩就自然完全被蒙在了鼓里。
每每当云恩说起想要回家的时候,许振华不知道如何和他解释这一切的东西,于是没有办法,他也就只能用哄着孩子的方式,哄着云恩。
顺着他的话说,给他买各式各样漂亮的玩具,带他吃好吃好玩的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云恩年纪尚小,往往在情绪上来的时候,被许振华一打岔,就精力分散到别的地方去了。
于是这样时间一长了他和许振华呆在一起,他或多或少也习惯接受了许振华在自己身边。
而许振华,因为一直没能对云恩说出他父亲不要他的话来,一直哄着他,这也让他内心也感到十分的不安。
但是越是不安,就越是每次在机会适当的时候都解释不出来。
话提到了嘴边,反倒却解释不出来了。
越说不出来,就越觉得愧对云恩。
觉得一直骗着他也不对。
这样循环往复,更加养成了他对云恩内心上感觉有亏欠的心软。
这种感情,一直到了后来云恩长大成人,他们在一起了,也没有完全改变过来。
许振华有时不禁就会想,他上一辈子一定是欠了云恩的,所以这辈子才会让他做了他的父亲,用这一辈子都来还给他。
对他好,对他认真,对他负责。
对他心软,迁就,心疼。
不过这一切就好像天生注定,让他甘之如饴。
云恩每次想要回家的情绪一上来的时候,许振华忙着哄骗云恩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有心思想到要好好给云恩解释一番事情的经过。
就怕是他解释了,云恩也未必能懂。
到时候,事情未免弄得更加复杂。
于是思来想去,许振华倒是每每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向云恩解释为什么他们回不了G城去了。只是每次云恩哭闹起来的很时候,他才会特别顺着云恩的哭闹,让他想怎么就怎么,想怎么哭就怎么哭。
他一个未婚男人没有带过孩子,当然不知道孩子就是会被这样宠坏掉。
但是他又不忍心见着云恩流眼泪,见到云恩流眼泪,他心里就像吃了黄连一样又苦又焦灼,恨不得那些承受在云恩身上的东西,能以十倍的量承受在自己身上。
只要让云恩不那么难受哭泣,要让他怎样,他都是肯的。
云恩由此渐渐被许振华惯出了一些骄纵的脾气。
不过,他这种骄纵的脾气,也只是对着许振华的时候才会发作。
他对着其他的人,倒还是一副温顺腼腆的乖孩子模样。而且还有些呆呆的,看上去就很好欺负。
只有对着许振华,他才会把自己最坏,最恶劣,最刁钻的一面都暴露出来。
仿佛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个男人由着自己,宠着自己,顺着自己,他才会愈发放肆地对待他。
因为内心没有害怕,也知道这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自己的。
故而云恩以前在自己父亲身边的那些乖巧和柔顺都不见了。
和许振华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始展露自己怪癖的一面。
那个时候还是许振华刚刚来到了K城,打算在此生根立足,他带了云恩来,云恩因为之前长途的奔波导致了身体不适,许振华不忍心让他跟着自己一路颠簸,于是就找了一个居民小区的出租房租下来 。
那个年代的出租房还十分便宜,因为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大家都没有什么要炒房的概念。
市场经济才刚刚起步,大家对钱的需求和渴望都还比较单薄。
许振华看准这里会成为内陆发展最好的地域,所以才会选择来到这里做事。
只是他主意和眼光,却没有足够的资本启动。
他去找了以前的那些朋友,但是朋友中经济状况比他好的并没有多少。
他每天早出晚归坐了很久的车去找朋友借钱,往往一天奔波下来,也并不见得能借到多少钱。
从外面回来,便是一身的疲惫和辛苦。
他站在临时租回来的民用小区房外面抽烟,常常可以抽掉一整包的烟头。
这些事情他都一个人烦心,也没有商量的人在身边。
云恩那么小,让他吸了太多二手烟不好,于是,就让他白天一个人在家里玩。
他从小县城辍学了出来,在K城还没有找到能上学的学校。
况且,他已经五岁多快六岁,也是时候入读小学。
许振华想着,便想找一个好的学校让他入学,这样,对他将来的学习也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