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涯和林长照相视一笑,心中了然。
饭后,赵嬷嬷沏了一壶茶送到花厅,让他们父子说些家常话,林长照没有回避。孟承业细问了战场的事情,又听林长照说了和谈的经过,虽然没有明言夸奖,但语气里难以掩饰对他们俩的赞叹。
“以你们二人的才华,去通州的确可惜了。不过如今大周朝堂人才辈出,又有贺之照坐镇,你们留下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反倒是在通州树立威望,更能受百姓敬仰,留下千古佳名。”
李云重到底是个明君,孟承业不担心孟时涯和林长照会功高震主,也不担心他们引来君王猜忌。朝堂上有明智的贺之照,边疆有孟时涯手握重兵,分庭抗礼,各有千秋。孟时涯不逾矩,那他就是大周无可撼动的肱骨之臣。
以孟时涯的脾性,话不多说,更无废话。他从前与孟承业心存芥蒂,后来父子关系缓和,但到底说不上多么亲近。公事说完了,家里的琐碎之事孟时涯并不在意,于是很快他们便没什么好谈的。
孟承业只好跟林长照说话。
甘棠街的院落空着也是浪费,但林长照实在喜欢那棵杏树,早先已经花钱把院落买下了。他们此番打算离开京城,那所院落一直空着也不太好。孟承业说起贺之照不久前曾跟他提过,说陛下也喜欢那棵杏树,想有空的时候去住上两晚。
天下都是李云重的,何况一所院落?
林长照知道贺之照与李云重私下的关系,自然也明白贺之照的用意,当下就答应了,只说过两日去拜访贺府的时候,就把钥匙给他一块儿送过去。
说话间,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笑闹着跑过来。身上穿着夹袄,外面套了件小披风,像是刚刚洗过澡。赵嬷嬷跟在后面,又是生气又是觉得好笑。
“你们爹爹和林叔叔又不会跑掉,何至于看得这么严?一个个不好好睡觉!”
“我要林叔叔抱着睡!”
“爹爹陪我们玩嘛!”
“舅舅!你不是说要教我骑马打仗?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呀!”
……
孟时涯无奈,跟孟承业点了点头,拉上林长照,拖着一�c-h-a��子回了厢房。这几个孩子近来都是住在一张床上的,幸亏床做的大,他们又还小。
脱了鞋子,豆豆和李千鸿哇哇乱叫着蹦跶,孟知意晃晃悠悠爬到角落,非让林长照也躺上去。李千承比较斯文,把弟弟们脱下来的披风夹袄收拾好放在床头,这才自己脱了小靴子,坐在孟知意的身边,隐忍着激动看向林长照。
“不如你们都躺好,我给你们讲一讲通州城万马奔腾的情形?”
李千鸿和豆豆立刻钻进被窝,满脸期待地等着林长照开口。万马奔腾?他们长这么大,见过最多的也就是陛下銮驾上的骏马,而且还是慢吞吞地走。那么多匹马一起跑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撞到别的马?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壮观吗?
林长照坐在床侧,俯身替他们一一拢好被子,孟时涯从背后搂着他的脖子,倚着床头木柱,嘴角噙着笑意,也加入了倾听的行列。
“……它们都是千里神驹,是通州大营养�c-h-a��来的战马……有黑色的,枣红色,棕色,也有白色……栾江的水就像被煮沸了一般……雷鸣声越来越近……”
仿佛有千匹万匹骏马呼啸而过,眼前是青葱的草,是白�c-h-a��长炼的栾江,还有远处宛如水墨画般绵延起伏的连山……
几个孩子打着小呼噜,陷入了梦乡。
林长照悄悄松开孟知意的手,给他塞进被窝里。孟时涯放下帘帐,熄灭烛火,一手牵着林长照悄悄出了房门。
夜已深了,外头雪停,院落里一地积雪在月光下如明镜一般。天空澄澈透亮,一轮圆月正在头顶,凉风拂过面颊,呼出的白气轻轻袅袅。踏雪而过,脚下叽叽呀呀,越发显得夜深寂寥。
孟时涯转头看向林长照,恰好林长照也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情深意长。
赐婚
腊月过半,小年的时候,孟时涯与林长照一同被召入宫中。他们眼下在京城暂无官职,按理说应该没有公事。到了议政殿,瞧着李云重坐在书案前,手边是一摞摞奏折,两个人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由得苦笑出声。
原来是皇帝陛下舍不得贺太傅辛苦,亲自抓壮丁,叫他们二人来代看奏折。
“三省六部俱�c-h-a��印,可之前留下一堆琐碎之事,等到年后固然不可,但寡人身为一国之君,总该早些了解情况,也好过了年开印之后即刻处理。”
李云重嘴里这么说,却让人把奏折悉数捧到他们二人跟前,自己斜靠着龙椅闭目小憩。
大约是累了。
孟时涯与林长照无法,只得坐下来,翻阅,摘录,将问题的解决办法一一列出,又按照事态严重紧急分排顺序。忙碌了两个多时辰,林长照晃着手腕,暗中蹙眉,显然写得手酸。
孟时涯放下毛笔,抓住他手腕,握在掌心轻轻揉捏。
林长照紧张无比地看看左右,方才伺候在一旁的几个太监去准备茶水糕点,只剩下太监总管何士安在一旁站着。何公公是李云重心腹,向来不会多嘴,更何况他对孟时涯颇为欣赏,见此情形只是淡然一笑,装作没有看到。
他们二人情意款款,一时倒没留意李云重竟然早已醒来,还嘴角噙笑凝望了他们许久。
还是何士安轻轻咳了两声,才把他们俩唤回神。
林长照立刻起身跪倒在一旁请罪:“微臣放肆,还请陛下恕罪!”
李云重起身拿过他们俩方才列出的条款,垂眸瞧了他一眼,笑道:“放肆的是他,你何罪之有啊?”
孟时涯这才不紧不慢地跪下去,拜倒在地:“陛下,林大人近来体弱,不宜操劳。可否容微臣独自处理这些事务,让林大人早些回去休息?”
李云重踱步到林长照跟前,伸出胳膊将他拉起来,叹息着摇头:“孟时涯啊孟时涯,你当寡人是傻子吗?林长照自从认识了你,比我初次见到他,胖了十多斤不止!先前他是病过一段日子,可如今你瞧他面色红润,双眸有神,哪里体弱?你是不是要寡人叫太医来给他诊治一番,揭穿你的谎言?”
林长照又羞又窘,退到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孟时涯却起身,拱手再请罪:“陛下英明!臣的这点儿小心思,瞒不过陛下。”
“你的心思还小吗?寡人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位贤臣,又被你拐走了!”
“陛下说笑。林大人不管在何处做官,都是陛下的臣子,臣亦是如此,怎会有拐走之说?”
“这么说来,寡人想把林大人留在京城,派你去镇守通州,也是可行的咯?”
“……陛下,臣与林大人心意相通,无论如何都分不开……”
“你有这份情意,若是坚定不移,两地相处也无妨嘛!”
孟时涯傻了眼,扭头偷偷看了看林长照,见他神色不安,立刻跪下来叩头,郑重道:“陛下,大周官员迁任他乡,素来有携家眷前往的惯例。臣愿前往通州,但若不能与家眷同往,宁可留在京城。”
李云重忍笑:“京城哪里还有官职给你啊!十二卫都已安排妥当,就差一个通州大营的镇军大将军是空着的……对了,林大人什么时候成你的家眷啦?”
孟时涯语塞,想了想,咬牙拱手道:“陛下若开金口赐婚,那便是了。”
一旁的林长照目瞪口呆。
李云重闻言哈哈大笑,一掌拍在孟时涯的肩膀上,连说了三声好。末了收起笑声,长长叹息,又是一阵轻笑——“好你个孟时涯……这般痴情,又这般大胆,想来长照跟着你,绝不会有人欺负他。他在通州,也能好好做一番业绩,让通州变成我大周最牢固的防御要地……寡人,准奏!”
孟时涯暗中扯了扯林长照的衣摆,有些傻眼的林长照不知不觉跟着跪下,俯首听李云重宣读口谕。
“传寡人旨意!骠骑大将军孟时涯,功勋卓越,通州刺史林长照,和谈居功之首!二人情意弥坚,互许终身,寡人为之赐婚,以示嘉奖!另赐伯阳山及方圆百里田产为贺礼,愿此二人携手并肩,为吾大周效力!”
孟时涯满心激动,牵着林长照的手离开了议政殿。行至崇阳门外,远远瞧见孟府的马车正往这边驶来,驾车的似乎是荻秋和高易寒。
孟时涯正要跟林长照说这高易寒真是不拘小节,江湖高手竟愿为别人做马夫,突然想起来自打听到陛下亲口赐婚,林长照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就连叩谢圣恩也只是跪拜在地,不曾开口。
这是不敢相信吗?
两个人的手指相牵,在寒风中也是温热的,探了探他掌心,才发现他手心里是薄薄一层汗水。
孟时涯停下脚步,林长照也跟着停下,茫然地看过来。孟时涯抬手捧着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四目相对,叹息着用指腹揉了揉他微红的面颊。
“明见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
林长照轻轻摇头。
“可我自打在国子监见到的第一面,就盼着这一天了……这些年,我患得患失,顾虑良多,只怕你不愿意。明见,难道不愿意?”
林长照慌乱地摇头,欲言又止。
孟时涯笑着将他拥入怀中,用力抱紧,恨不得将其融入骨血:“就算没有陛下赐婚,我也要娶你为男妻的。从前……我眼下也觉得像是做梦一样,可我更明白这是真真切切的。咱们,以后便能堂堂正正相伴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