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个时候,外面有小黄门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报————宣春侯卫伉赶到甘泉宫外,求见陛下和大将军。”
霍去病当日赶到长安之前,还命人快马加鞭去边关通知卫伉和卫不疑两兄弟,他们总算是及时赶来了。
“快传召。”刘彻说道。
一身戎装的卫伉风尘仆仆地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在榻前数丈处跪了下来:“臣卫伉拜见陛下。”
“快去见见你的父亲。”
卫伉跪在卫青榻前,眼眶里泪水打转,哽咽着喊了句:“阿翁……”
“伉儿。”卫青将手放在卫伉的手背上,“你怎么来了?边关的战事怎么办?”
“阿翁放心。”卫伉昂起头,汇报道,“孩儿在收到大司马的急信之后,并未动摇求战之心,率领骑兵在天山脚下和匈奴交战数日,大获全胜,获敌首三千九百有余,生擒流亡在外的匈奴单于乌师庐。”
卫青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缓缓地说了句:“干得漂亮,真不愧是我卫青的儿子……”
卫伉听到这句话,那眼泪顿时止不住了:“我从小就非常敬仰阿翁和表哥那样的将军,我终于能做到不愧对为阿翁之子,您又怎么舍得离我和弟弟们而去呢?阿翁,你一定要好起来。”
“好……”卫青安慰地吐出一个字,然后目光投向卫伉后方,“不疑呢?”
“他去请大母和三弟了。”
刘彻看卫青神色有些疲乏,就对卫伉说:“你和据儿他们先出去吧,仲卿说了半天话也乏了,等一会再让皇姐领着孩子们进来。”
“诺。”卫伉转身离开,“阿翁你且休息,我一会再来。”
张贺也跟着刘据退了出来。在他身后,宫人将紫殿的两扇朱红大门缓缓合上。
在大门最终关闭前,张贺听到里面帷幔深处,天子有些模糊的声音响起:“仲卿,你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就没有什么话对我说的吗?”
不知道那天君臣两人独处的时候到底说了些什么,到了夜间的时候,刘据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恰好一个小黄门神色慌张地过来说:“陛下请太子殿下单独过去。”
刘据离开后,张贺再也睡不安稳,干脆穿好衣服,端坐在榻上等候消息。到了星斗阑干的时候,从甘泉宫重重宫殿深处,传来了隐约的哭泣声。
没过多久,刘据红着眼睛从外面走了回来,一把抱住张贺,将脸埋在张贺的肩窝上,嘴里说道:“我的舅舅,大汉的大司马大将军薨了。”
刘据拽着张贺衣服的手微微颤抖。
张贺用手轻轻地抚着刘据的背,宽慰道:“殿下如果想哭的话,就大声地哭出来吧。”
“我不再是那个当初缠着舅舅要抱的孩童了。”刘据并没有放声大哭,毕竟他现在是肩上扛着重担的监国太子,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经手处理。
但张贺明显感觉到自己肩膀的那块衣料迅速变s-hi了,太子隐忍地呜咽着,让眼泪尽情地流淌下来。
三日之后,由平阳长公主带头,卫伉等人扶送灵柩返回长安,停放在长平侯府里,接受亲属和官员的吊唁。
在整个过程中,刘彻从未露面,将自己关在甘泉宫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为此,处理大将军丧事的官员忙作一团,谁也不敢随便拿主意。
此时担任尚书令,负责处理各种奏章的张安世疑惑地问张贺:“大兄,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回长安,让大家怎么办?”
张贺想起之前那夜在甘泉山神明台上遇到的天子,龙姿凤表、威风八面的天子,此时看起来也只是一个面带迷茫还有些脆弱的凡人而已。
“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刘彻空茫地提问。
张贺当时也不知道起了什么胆子,居然如实回答:“那李少翁、栾大之流,不过是借神仙骗人的方士罢了。”
“可是公孙卿说的,朕还是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陛下想要求,就去求吧。”张贺并不想打碎寻求希望的人的精神寄托。
回忆起那夜的见闻,张贺于是对弟弟说:“陛下只是过于伤心了,给他一点时间缓一缓吧。”
“陛下固然伤心,但大将军的事情还是要早做决断啊。”张安世一脸天真地说,“还有朝堂上那么多事情,不能都扔给太子殿下吧。”
张贺苦笑了一下,自己的弟弟毕竟还太过年轻,没有经历过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决断的。
刘据显然和张贺同样想法,他给自己的父亲留足了好几日时间,再专程动身去了一趟甘泉宫,回来时带回了天子的诏令。
卫青的陵寝早已划定在茂陵东北侧功臣陪葬墓最近的地方,紧挨着帝陵陵园围墙,仿佛和他的陛下从未分别。按照卫青生前的愿望,葬仪一切从简,天子定谥为烈,按照《谥法》“有功安民、以武立功、秉德尊业曰烈”。
刘彻下令将陵墓上的封土修建成y-in山的形状,用来纪念卫青在对匈奴作战中为大汉江山立下的赫赫战功。
大汉的天子很快恢复了过来,毕竟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初置剌史部十三州,需要大量人才,在张贺将有司拟定的官员人选名单递交上来之后,刘彻一边看一边皱眉,显然不是很满意。
最终,刘彻合上名单,长叹一声,吟诵道:“秋风起兮白云飞,Cao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这是他几年前创作的名篇《秋风辞》。
张贺跪在下面问道:“陛下为何突然念起这首?”
“满朝名臣文武欲尽。”刘彻摇头道,“张贺,你提笔给朕拟诏。”
就在元封五年的四月即将结束的时候,刘彻面向天下所有人颁布了一道求贤诏: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驰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这年夏天之前,张贺终于抽空给整个未央宫都装上了改良版的风扇,只是没有等来太子当初最想用此来孝顺的那个人。
夏天的时候,刘彻再次让人在上林平乐观做角抵之戏,让长安的百姓都可以进入皇家园林观看表演。
张贺偶尔骑马从北宫往博望苑来回的时候,经常听到平乐观附近的树林深处传来百姓的欢声笑语,仿佛偌大的上林苑,也不会因为天子的突然失去狩猎的兴致而显得空旷而寂寥。
你为我开疆辟土,武功安民,我就继续让你看这天下长安,百姓安乐。
只是不知道刘彻下次再来到这片山林时,会不会想起曾经的欢乐和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岁月。
有风从山谷沟壑间吹来,拂动张贺骑着的马脖子上的青色流苏,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驻,哪怕你天纵奇才、英雄豪情,在历史的长河中,所有人必须拼命才能赶得上时代车轮无情的前行。
张贺知道自己必须要走了,他一扬马鞭,朝远处坐落于龙首山上气势磅礴的未央宫宫殿群疾驰而去。在那重重的飞檐上方,一轮磅礴的红日正在缓缓升起。
作者有话要说: 老一辈的纠葛故事基本落幕
接下来最后一个巫蛊副本基本就是小一辈的舞台了
第158章 茂陵
两匹骏马在咸阳原上飞弛, 其中一匹马毛色浅金, 正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另外一匹毛色雪白,鬃毛随风拂动如同天上流云。
槐里县茂乡,据说刘彻刚登基那几年, 一次打猎经过此地, 发现了一只麒麟状的动物和一株长生果树, 少年天子觉得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就择此地建造自己的陵寝。
茂陵帝陵按照未央宫的格局进行建造, 高大的围墙内耸立着雕饰精美的建筑。而骑着马的两人并没有进入仍在修建的华丽陵寝, 而是来到了高耸的东阙附近。
宽敞的司马道朝远处延伸, 在道路的东侧是居住着各地豪强的茂陵邑, j-i犬相闻,行人熙攘。
在帝陵围墙和茂陵邑之间,一座山形的封土静默地横亘在两人面前, 陵上苍松翠柏, 碧Cao相连。
西汉的墓前并不树碑, 但这座目前在茂陵最为高大的封土那独特的山形向来人诉说着长眠于此处的人的身份。
刘据从马上跳了下来,在张贺的帮助下,将吃食摆放在封土正前,并且将美酒浇洒于土上。
“舅舅,据儿来看你了。”
一阵小风吹拂过陵上柏,仿佛无声的回应。
刘据轻声细语,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都说了一遍:“卫伉跟着去病表哥去受降东胡了, 卫不疑戍边凉州,史良娣的哥哥在那里做凉州刺史,会很好地照顾他,老三卫登x_ing子最为温吞,他不喜刀兵,正好我门下的得力助手魏姚被父皇派去做扬州刺史,他就跟着去了江南游历,一时半会还赶不回来,所以卫伉临行前特地委托我和张贺暂先代为祭拜。”
“长平烈侯。”张贺郑重其事地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说道,“您的三个儿子都有所作为,据儿现在这个太子也做得有声有色,陛下说起来经常是赞不绝口的,您就放心吧。”
“张贺和我说,从扬州治下的会稽郡出海,能看到一个很大的岛屿,叫做瀛州,传说中的东海三座神山之一,那个岛上也有住民,父皇听了很好奇,定要派人乘船浮岛过去看看,我就推荐了张光带了五千人坐了张贺改造的楼船过去,最近魏姚从扬州给我来了书信,说张光那小子已经带人在岛上种上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