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疫区之后,张贺发现这里果然大多数百姓都得病了,严重的一家有三四个大人卧病在床,疼苦得翻腾哼哼。
张贺正准备挑一家进去查探情况,就听到斜地里有人打招呼:“这不是张贺张将军吗?怎么也来这种地方?”
“原来是公孙太仆。”张贺看向来人,有些和刘据略微相似的面容,那是来自他卫姓母亲的遗传,认出了这是现在已经担任太仆的公孙敬声。
“你和我表弟已经这么熟了,见到我也不用见外吧。”公孙敬声笑道,“我可是听太子说起过不少你的事情。”
“敬声兄。”张贺说道,“我替太子来这里调查疫病的情况的。”
“真巧了,我也是来查疫病的,最近皇宫里的御马也得病死了好几头,我怕陛下怪罪下来,马上托人去寻查,才知道这大柳坊里也出现过马匹得病死亡的事情。”
“你是想来看看两边的马是不是同一种症状得病死亡的?”
“正是,你来想必是为了皇孙女的事情吧?这事我也听说了,她得陛下圣佑,一定会没事的。”
张贺和公孙敬声先去死了马的地方查看,果然和皇宫里的御马得的是一种疫病。
“这疫病是人也得,马也得。”张贺不由得想到了当初上郡那些匈奴人为了制造瘟疫埋在土里的牛羊,如果让上郡那种可怕的瘟疫在长安城这样人流密集的地方爆发,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得尽快禀报陛下。”
“我等下就进宫向陛下禀报此事。”公孙敬声也表情严肃。
说话间,突然从他们一旁的房屋后面响起了铃铛敲响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绕道去了那个地方。
眼前是一个篱笆围成的小院子,中间的空地上,三个穿着五彩斑斓的衣服,头上带着c-h-a满鸟羽的头冠的人正在手舞足蹈,他们的手臂和脚踝上都带着串着银色铃铛的镯子,随着夸张的舞蹈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们一边跳舞,一边用奇怪的语气唱着歌谣,将手中的羽扇沾满水,然后朝院子四处洒去,每洒一次,旁边的焚香的百姓就对着那个地方跪拜,嘴里说着:“送走金疫!”
那些巫师模样的人又换了一个方向洒水,百姓就朝着那个方向继续跪倒,高喊:“送走木疫!”
如此将金木水火土这五疫都说了一边,巫师换了五个不同的方向,狂乱舞动的手脚才停了下来。
当那些跳舞的怪人转过头来的时候,张贺发现他们都长着明显迥异于中原人的胡人的模样。
“匈奴人?”公孙敬声疑惑地小声说道。
张贺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
公孙敬声随即抓住一名百姓问道:“你们在搞什么?长安城怎么有这种奇装异服的匈奴人?”
那名百姓有些畏惧得回答:“这些是从赵燕等地来的胡巫,是我们特地请来驱除疫病的。”
“驱除疫病为什么不用本地的巫师?”公孙敬声追问。
“那些本地的巫师我们也已经请过了,根本毫无效果,听说胡巫特别灵验,才请他们来做法的。”
“这些胡巫就能治好你们家人的疫病?”张贺问道,心里想着病急也不能乱投医啊,封建迷信要不得,当然这话在尤敬鬼神之事的西汉不能这么说。
一个老妇人连忙虔诚地说道:“这些胡巫很灵验的,我们隔壁王家的那个女儿,之前病得快死了,请胡巫来做法之后,现在竟然慢慢好了。”
张贺看向那三名胡巫飘然离去的背影,觉得老妇人的话犹如天方夜谭:“那名被胡巫治好的女子现在何处?”
“你们想要做什么?”老妇人有些警惕地问。
张贺和缓了语气:“现在长安城不止大柳坊一处疫病严重,我想知道胡巫们如何根治疫病的,也好在其他疫区推广。”
“那我就带你前去看看。”
老妇人领着张贺七拐八弯,走到一间矮小的房屋面前,张贺低头走了进去,只见房屋里光线暗淡,一个年轻女子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双颊因为久病而凹陷,但脸上没有潮红,张贺探了探她的额头,也没有在发热了。
“你的病已经大好了吗?”张贺问。
“我已经好了,是胡巫治好的我。”女子的眼睛突然闪现出虔诚的光。
张贺注意到她房间里还烧着汤药,显然除了找人做法“驱散”疫病之外,她也没有停过之前医馆开的治疗疫病的中药,也许是胡巫的说法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她才在药物的帮助下渐渐好起来的。
只是这女子似乎和老妇人一样,坚定不移地认为胡巫才是治好她的唯一原因。
“胡巫除了做法之外是怎么为你治病的?”张贺知道自古巫医不分家,那些胡巫说不定也有些祖传秘方?
然而女子却回答:“胡巫让我做偶人,在他们做法驱除疫病的时候,把病气过到偶人身上,由偶人承受我的痛苦,那样我的病就会很快好了。”
偶人?这不是就是巫蛊之术吗?张贺这才注意到房间里的窗台下、床榻边、甚至墙根处都竖着好几个木头做的小人,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在房间昏暗的光线衬托下,显得y-in冷可怖,宛如恐怖片现场。
第170章 乱起
这场长安城的疫病来得突然而迅猛, 下至平民百姓, 上至皇宫贵族, 都有染病的。一时间有不少列侯申请就国, 返回封地养病。
偌大的长安城,此时在街上行走时竟有些冷清。张贺跟着京城巡逻卫队沿街走去, 只见很多百姓脸上都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现在担任光禄勋的是韩说, 作为他的第二个儿子, 韩增也在帮忙父亲巡逻,随时找出患有疫病的百姓, 带到固定的区域隔离起来。
“我怎么没听说武帝时期长安城有过大规模的瘟疫啊?”韩增一脸迷茫。
“我也只记得新莽时期瘟疫很严重。”张贺回答道。
“也许那种引起全国动荡、人口大蒸发的瘟疫才会被记入史册吧。”韩增猜想。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历史上只是一场很快被控制住的小型疫病,但因为历史轨迹已经发生了变化, 很多东西也随之而变,历史上的小型瘟疫,可能会演变成大规模的瘟疫。”张贺的想法并不乐观。
“你说得倒好像升级游戏, 因为玩家掌握了原有的套路, 主机加强了通关难度。”
“会是这样吗?看看这满大街跑的胡巫, 难不成巫蛊之乱还会以其他方式发生?”
因为疫病流行,老百姓病急乱投医,一时间长安城竟然多了好几百个胡巫, 张贺和韩增巡逻的时候, 经常在推门进去检查的人家里发现这些神秘人士的踪影。
就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栾大突然来到张府登门拜访。
“是那个望气者出了什么问题吗?”张贺将栾大迎进自己的书房,屏退左右问道。
“那个望气者只是说京城浊气升腾, 怀疑是有j-ian人作乱,倒也没有说些有用的话。”栾大说道,“只是我们这上林苑新来了一位顶头上司。”
“原来的水衡都尉当得好好的,怎么换了?”张贺心里一咯噔。
“说是上林苑熊馆和虎圈里的熊皮老虎也感染了疫病,死了十几头,又在昆明池旁边发现不少太监宫女感染疫病,陛下大发雷霆,就把人给撤了。”
“那么新任的水衡都尉是什么人?”
“这个人你之前也和我提过的,姓江名充,听说是赵国来的壮士。”
“江充?他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你说得还真没错,他真是在你和太子去攻打西羌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的,据说穿着奇怪的服装去见陛下,陛下见他长得高大俊朗,谈吐又有趣,就让他在朝廷为官,这不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升迁到了水衡都尉。”
此时距离征和元年还有几年,张贺记得自己离京去西羌的时候特地关照白公,让他用江充当做修筑白渠的助手,现在白渠还没修好,这江充怎么跑到长安城来了?
“多谢你告知我这件事,你回去且帮我盯着江充,一有异动就告诉我。”张贺说道。
“不知道当不当问……”栾大有些犹豫地开口,“你让我盯着望气者这我知道他是和陛下新宠的赵婕妤有些关系,这也算维护太子的地位,但是这江充只是一个从地方郡国来、在京城无亲无故,和我当初在长安城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区别,你为何要对他如此防备呢?”
张贺心想,你也别太小看自己,当初要不是我及时揭露你的神棍把戏,以你的水平在长安城还能多搅风弄雨好几年。
不过这话他不能对栾大照实说,只能含糊其辞地说:“这个人关乎长安城无数百姓的x_ing命。”
那是以十万为数的冤魂,包括了大汉朝最尊贵的女人和当今天子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培养的唯一接班人,还见证了一个全盛的家族几近倾巢而覆,几乎是汉武时期最大的一场浩劫。
送走栾大之后,张贺备车前往北宫。因为他常年往来于太子宫殿,太子手下的人都让他打成一片,此时连看管大门的小兵看到他也热情地招呼:“张将军,您又来了?”
“我来找殿下有些要事相商。”张贺微笑道,“请问殿下在吗?”
“殿下一早进宫去见陛下和中宫了,估计要用完午膳才能回来吧。”那个小兵不确定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