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里就是父皇下令建造的休憩之所?”刘据玩兴大发,对张贺说,“不如我们爬上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绳梯爬了上去,树屋里面还算宽敞明亮,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果然如同张贺猜测的一样,摆设都干净整洁,就连蒲团都是清洗干净的,一看就是有上林苑专门负责各处池塘的宫人专门看护。
几案上摆放着纸笔,张贺坐在前面打开来看,却看见上面写着刘彻的《天马歌》,是元狩年间那首,天马来,四夷服,但是字迹却不怎么好看,有些过于工整了,和刘彻本人潇洒肆意的字迹截然不同,倒像是一张大字习作。
“这是什么人在这里写了陛下的诗?”张贺奇道。
刘据在张贺旁边坐了下来,接过来一看,马上笑着说:“这是我舅舅的笔迹。”
原来戎马一生的卫大将军,也有坐在这被木棉花围绕可以近眺积Cao池的景致的树屋里,练习陛下的诗歌作品的雅兴,张贺想道,不过这副随兴习作显然没有被当时树屋的访客所带走,而是留在了这里,细心的宫人将一切都维持了原貌。
“我们不会要枯坐在这里一个下午吧?”张贺看着还算高悬的日头,扭头问道,“我可不想练习书法。”
“我来找找这里还有什么。”刘据站起来,在树屋里走动。
透过树屋的窗子可以看到远处的终南山,竹帘下面悬挂着一个巴掌大的银铃铛,下面垂下来金色丝绦。刘据伸手去拉拽,随着清脆的铃声在山林中传开来,不一会儿树屋下面就来了两个穿着上林苑特制服装的宫人,仰头问道:“在树屋内的是哪位贵客。”
“是我,太子刘据,和侍中张贺在此游玩。”
宫人连忙跪拜道:“不知太子驾临,仆等有失远迎,还请太子勿怪。”
刘据好脾气地说:“不怪你们,只是这里可有什么好玩的?”
“那仆等会给殿下和张侍中备下吃食,两位稍等到黄昏,就能看到烽火树奇妙的变化了。”
吃的喝的都是张贺摇了一个小篮子下去,宫人放在篮子里吊上来的,有上林苑新采摘的水果,香醇的米酒,到了日头西沉的时候还有刚猎到的野味做成的几道佳肴。
酒饱饭足之后,四周的光线渐渐暗了,只见昏暗中的烽火树却变得渐渐明亮起来,等到周围全黑的时候,整株珊瑚真的在夜色中发出莹莹的红光,就好像很多闪烁的光点聚集在了珊瑚枝条上那样。
可能是海里会发光的藻类和珊瑚虫一起堆积成了这株巨大的烽火树,所以它在光线暗淡甚至周围全黑的时候,就会发出奇妙的光亮。
“如此美景,果然要和最喜欢的人一起欣赏啊。”当坐着兰舟再次泛舟积Cao池上近距离欣赏这株烽火树时,刘据感叹道。
张贺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既然殿下喜欢,那我们以后每年都来看一次吧。”
“好。”刘据握住了张贺的手,“子珩你要陪我一起,山无棱,天地合……”
多年以后,当两人都添了不少银丝的时候,他们不知道第几次来到这烽火树面前,想到当初刘据的“深情告白”,张贺微笑着摇头补充道:“即使这样也不会和你分开的,毕竟我是逆转时空来和你长相厮守的人。”
对于巫蛊之祸后一直活在失去刘据的漫长黑夜里,靠着抚养皇曾孙的一点念想活到最后的张贺来说,其实刘据对于他来说才是点亮黑夜的那株烽火树,让他涅槃重生,直到将那恼人的黑暗全部驱散。
这光焰将一直传递下去,就如同刘据张贺第一次意外闯入积Cao池的时候,看到的其实是刘彻卫青曾经看过了许多遍的风景一般。
长夜未央,光焰无极。
第198章 番外二
皇帝陛下新得了一件吉光裘, 稀罕得很,连着好几次朝会都穿着上朝。
这吉光裘是由西域所献, 据说是一种叫做吉光的神马的皮毛制成, 非常珍贵,可以遇水不s-hi, 入火不焦。
张贺这会已经作为太中大夫列席在朝会之上了, 因此有幸见过这件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宝贝。
单从外表上来看是看不出用哪种野兽的皮毛所制, 但毛色雪白,上面由暗红色的天然形成的美丽花纹, 当阳光透过窗户照s_h_è 在裘上时, 表面竟然能折s_h_è 出虹霓般隐隐闪动的光彩, 真是低调奢华。
再加上刘彻身材高大,容貌英俊, 穿上这件珍稀的宝裘, 更显得整个人雍容华贵,器宇轩昂,端坐在御座之上宛若天神一般。
不过, 陛下有个爱臭美的毛病,所以这件衣服在稀罕难得, 穿了一阵子之后, 也不怎么常拿出来穿了,只有重大的礼仪场合,才偶尔翻出来穿着显摆一下自己的天子威仪。
因此这件吉光裘也渐渐成为了在民间传说里口口相传但难得窥见真貌的神物。
就是这么一件神物,当张贺随十八万大军出征的时候, 却在军营里看到卫青身上披了一件和天子一模一样的。
当然卫将军非常低调地在外面裹了一层灰黑色的麻木披风,只在领口露出一圈白色毛边,如果不仔细看,和一般的寻常白狐裘也无太多区别。
不过近距离看时,那特殊的毛色和上面依稀可见的纹路,还是瞒不过张贺敏锐的眼睛。
谁能想到天子身上披过的颇为贵重的吉光裘,竟然会在这军营出现呢?
被张贺问及此事,卫青只是谦逊地说:“这是陛下对于臣下的关心。”
张贺这次出塞之前也从刘据那里早有耳闻,刘据说舅舅近年来身体已经不复当年,再次出塞时,颇苦于边关寒冷。
这件吉光裘非但遇水不s-hi,被大雪打s-hi了披风也不会浸透战袍,而且这种神兽毛皮被能工巧匠编织成大裘,密不透风,特特别能防住从北面而来的大风。
张贺也曾和卫青的部下八卦此事,但那些跟卫青出征好几次的老部下都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公孙戎奴还笑道:“陛下从宫里送几件珍贵的礼物算什么,我们早年连太皇太后送给大将军的金子都收到过,说起来倍有面子。”
夜晚时关外的寒冷又尤胜白天,帐篷外面呼气都能凝结成冰,而皎白的月光照亮地上的积雪,更添了几分凉意。
卫青从主帅大帐出来时,不由得裹紧了身上仿佛犹存热度的裘袍,才提起精神,前往巡视军营各处。
这件吉光裘其实是出巡前刘彻特地要求春令翻箱倒柜找出来带上的,卫青还以为陛下臭美的毛病又犯了。
毕竟亲自率领十八万大军巡边本就是向匈奴单于示威的,刘彻整个人都趾高气扬,打扮上自然也会显得神气一些。
兴致高昂的皇帝刚到朔方城就吃了一记冷酷的下马威,好好体会了一把边关的寒冷到底是怎样的。
刘彻身上穿着为这次巡边精心打造的鱼鳞银甲,此时每一片都如挂了块冰在身上,恨不得马上脱下。
到了傍晚日头西斜的时候,那从积雪的山顶上吹来的风,简直能把人冻得裹条棉被才敢出门。
“把朕的吉光裘拿来。”一回到帐篷里,刘彻就这样吩咐。
卫青以为刘彻要穿,从侍从手中接过衣服展开,正准备给刘彻披上,手腕却被拽住了。
“朕不穿这个。”刘彻摇了摇头,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手怎么这么冷?”
被皇帝这般关心,卫青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但未免刘彻担心,还是开口解释道:“臣并无大碍,医者说只是气血不足。”
刘彻看他说得云淡风轻,便知道这怕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心里不由得更加心疼起来。
虽然知道打仗辛苦,尤其是在寒冷未退的时候远征北方,但坐在未央宫的皇帝如果不是亲自来到这北方Cao原,恐怕也无法想象卫青这些年在这里遭的罪的十分之一。
“你岁数也不小了,以后不能再这么冻着。”刘彻抢过吉光裘,替卫青系上了,“朕先借你,你可要给朕穿好了,一冷就不许脱下来。”
这白色的珍贵毛皮,衬得卫青整个人更加好看,站立在帐中,在灯火的照耀下,如果芝兰玉树一般,很好地满足了刘彻颜控的需求。
不过卫青显然很有暴殄天物的天赋,他随手从架子上取下原先有些破旧的深色披风,盖在了吉光裘外面。
“臣谢陛下关心,但在军中这样未免太过张扬。”既然刘彻不准他脱下来,他只好将其穿在披风里面了。
刘彻颇为遗憾地看着眼前看起来高贵端庄的白色天马,转眼就如在泥堆里打了几个滚一般灰头土脸,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卫青每次出征前和出征后的状态了,除非大军凯旋要从长安城的街道特地经过,卫青才会在进城前沐浴更衣,否则每次卫青偷偷回来时候,刘彻急着去见面,见到的也就和野人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即使是野人,那也是最令刘彻骄傲得意的野人将军。
但是燕然山的冰天雪地显然彻底坏了将军的身体,下一次霍去病凯旋归来,身后跟着刘据、张贺、卫伉的时候,卫青已经穿着光鲜亮丽的官服,和刘彻一起在长安城迎接这些小辈的得胜还朝了。
不过比起这份符合刘彻审美的光鲜亮丽,其实他还是更愿意看那个宛如逃难了三个月回来的野人。
只是岁月在众人身上带来的这些变化,已经无法用人力加诸改变了。
那件“借”给卫青的吉光裘一直留在长平侯府,刘彻似乎忘记了提醒卫将军要什么时候“还”。
不过长安城可比塞外暖和多了,即使在冬天,刘彻干脆让大将军办公的地点一并移到了温室殿,这里温暖如春,根本不需要穿太过厚重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