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看过,不由笑道:“倒与先生相配。”
卫秀见她也喜欢,不由也舒朗起来,在前引路。
她没来过几回,但何处有路,又通往何处,却记得一清二楚。一一向濮阳解说着,濮阳也听得认真,饶有兴致的。待见过卫秀居住的房舍,见此处确实风雅,居住起来也十分舒适便宜,她才放心下来。
卫秀不由宠溺的摇了摇头,才请濮阳坐下,便闻得门上来报,卫太师登门。
来得好快。
卫秀与濮阳对视一眼,笑着道:“多半是为殿下来的。”
定是赵王急了。
濮阳也是了然的样子:“来得这样及时,看来太师对赵王兄,十分殷勤。”想替赵王将她拉拢过去,也好让她,为赵王效力。
卫秀转头与门子道:“请太师入内。”
门子匆忙去了。
“诸王争斗,也太文气了些,多年都没一个结果,也该为陛下分忧了。”卫秀平静道。卫太师最善趋利避害,要打动他,可不易。但卫秀会让他知晓,当前关头,如何行事,才为明智。
第76章
卫太师匆忙来访,实在是急了。
自诏书颁下,便如有一天大的馅饼,落到他眼前。
若能得濮阳公主相助,赵王离储位便更近一步,而卫氏便是最大的功臣。他几乎已看到凭借这馅饼,赵王入主东宫,卫氏公侯万代!
可他等了多日,始终不见卫秀来拜,非但如此,今日晨起,竟听闻卫秀挪去了她自己在京的宅邸。
卫太师炽热的心肠一下冷了下来。这难道是与卫氏划清界限不成?
如此,赵王处如何交代?
仆役在前引路,卫太师端着风仪,紧随在后。入两道门,便见一厅,厅中卫秀端着茶盅,闲坐轮椅之上。
卫太师足下一顿,便略略加快了脚下步履。
庭院幽深,小厅掩在丛林之后,此时绿叶落尽,独留枯枝,不显凄凉,却有冬日之苍茫空旷。
卫秀抬眼看过来,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盅,抬手行了一礼:“太师稀客,不能亲迎,实在失礼。”
卫太师语速略快道:“不必多礼。”又左右看了看,停顿片刻,仿若随口问道“濮阳殿下何在?”
“殿下已回府去了。”
卫太师暗暗松了口气,公主不在,才方便他与卫秀谈话。
明白的说,濮阳婚事一定,诸王便盯上了她手中的政治势力。眼下看来,是赵王最有利,他欲借卫氏之手,将濮阳直接拖到自己这条船上。
但这中间还有一个卫秀,卫秀若不答应,若仍与卫氏划清界限,公主便与卫氏无干,赵王的心思便要宣告破灭。
卫太师此来,便是要说服卫秀。
卫太师上矮榻跽坐,立即有仆婢奉上茶来。卫太师见奉茶婢子一上来,连一个多余的斜眼都没有,规行矩步,举止合宜,很有大家气派,比起卫府的也不遑多让了。便暗中点了点头。
他小小饮了一口,方开口道:“你是卫氏子弟,新婚在即,不回家,倒是在外辟府别居,这是何道理?”
卫秀看着他,唇畔挂了一丝笑意,却是不开口。卫太师起先还与她对视,过了片刻,便有些不自在起来,皱了眉头,继续谆谆诱导:“你在外不归,不但是家中会受人嘲笑,连公主亦会受人非议。”
卫秀淡笑一声,摇了摇头,问道:“太师可还记得,您有一个长子,流落在外?”
卫太师一愣。
卫秀又缓缓道:“秀入京,已近二载,与太师会面,也有多次。可太师却从未问起,您那长子是怎么没的,生前过得可还得意,坟茔又在何处。我入京后,他身后祭祀又是如何安排,可有人供一口饭吃。”
她语气仍是平缓,无一丝控诉之意,却让卫太师的心狠狠揪在了一起。
卫秀想起十余年前,见到的那位卫公子,不知他泉下有知,家中对他无一丝挂念,可会伤心涕零。过了片刻,未闻卫太师发问,她看过去,便见卫太师神色晦暗,原本温和劝说的长者气度已荡然无存,倒是警惕锐利地盯着她。
卫秀轻笑出声,状似惊讶道:“太师这是做什么?不过说些往事,太师怎地像是将秀当成了宿敌了。”
卫太师眸光一闪,沉声道:“如此看来,你入京,是代父鸣不平来了?”倘若如此,卫秀便是敌非友,要提醒赵王殿下小心濮阳公主了。
未结强援,反添一仇。卫太师心中颇为郁愤,也有些后悔忘了对长子表现关切。然他转念又一想,若卫秀果真是为父鸣不平来了,便说明他对生父颇为看重,如此,眼下再提出补偿也不算太晚。
卫太师心念飞转,神情也由警惕转为审慎。
上回借卫氏在军中耳目,卫秀替濮阳拉拢了几名寒门将士,那几位将士如今都已有晋身之阶,靠着军功,与公主府的后盾,在军中站稳了脚跟。这些卫太师俱都知晓。看她这一步步,心思深沉,所谋甚远,便知她心x-ing坚毅,非言语可动之,恐怕也是有所图谋。
然濮阳公主之势,直逼诸王,若能使她与赵王一心,所得之利势必丰厚。卫秀所图,只消不太过离奇,都可先答应下来。
诸多念头,不过片刻。卫太师转瞬便和缓了颜色,怅惘叹息:“你鸣不平也是应该的。是家中对你父子亏欠良多。现你已成人,要说什么补偿,恐是也迟了。但你若有所求,家中必有所应,说来就是。”
慈祥得像是平凡人家的老翁,将一腔慈爱之心都倾注在儿孙身上。
可卫秀一看就知他慈眉善目的面容底下在算计些什么,心中忽然涌现出莫名的悲凉来。她淡淡一笑,面上有些散漫起来,端起茶盅,缓缓饮上一口,方道:“所求不多,只需太师举手之劳。”
她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倾身交与太师。
卫太师接过,看到信封上的笔迹,目光骤然紧缩,他抬头望向卫秀,神色有些怔忪。卫秀闭口不语,只微微欠身,示意他拆开。
这是那位卫公子的绝笔。
十余年前,卫公子便过世了。她得知他身世,想到要入京复仇,必得有个身份,便做了些手脚。与卫攸的往来书信,是她使人模仿了卫公子笔迹写的,也是她在书信中透露他有一子,生来便患腿疾,不能行走。如此一点点,将自己从仲濛,变作卫秀。
这封书信是卫公子身上所带唯一物件,信中所言,愿身亡之后,回归故陵。
卫太师一目十行地扫过,神色哀伤,语意怜悯:“光y-in荏苒,如过隙之驹。二十余载,再多过错,也如浮尘,随风而逝了。”
卫秀看着他,唇畔一抹笑意显出几分冷冽,却不开口。
卫太师只得自己说下去:“你婚礼在即,此时不宜动土迁塚,待明年秋日,便将他葬入祖陵,使他落叶归根,如何?”
卫秀并无异议,答应了。
卫太师松了口气,她的条件,他满足了,接下去,便该说何时迁往卫府居住,与公主的婚事又如何安排了。
卫太师神色愉悦了些,刚一开口,却听卫秀道:“太师恐是误会了,我从未答应重返卫氏。”
“你!”卫太师双目圆睁,还没等他说完,卫秀又道:“卫氏将有灭门身死之祸,返卫氏,便如临末路。”
卫太师瞪着眼,一时被哽住了一般,震惊道:“你……你说什么?”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连连冷笑,“青天白日,你说的什么,发昏了不成?”
卫秀神色不改,仍是一贯平和的语气,说出来话,却让卫太师冷汗涔涔:“我不曾发昏,倒是太师为赵王奔走,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
事涉赵王,便显得有理有据起来。卫太师顿时肃整了容色,左右看看,见无旁人,便压低了声音,道:“这话何意?莫非是濮阳殿下……”
哪位皇子将正位东宫,是朝中人人都想先知之事。濮阳公主一向与皇帝亲近,除此之外,便再未显出与哪位兄长亲近的迹象,极为置身事外。故而朝中便有传言,若陛下有心立储,濮阳公主怕是最先知晓风声的那位。
卫太师已选定赵王,对此事自然是多有关心。他盯着卫秀,欲从她面上瞧出些端倪来。卫秀却不言语,垂下头去,将空了的茶盅重续新茶。
卫太师看了她片刻,试探着又问道:“若是公主之意,她可曾提起哪位皇子……”
“太师。”卫秀忽然出声。
卫太师忙打住话头,凝目望向她。
“太师以为,公主可是愚人?”
“自然不是。公主之能,不输儿郎。”
卫秀又问:“那太师以为,陛下待公主如何?”
“疼爱万分,无人可匹。”
卫秀笑了笑,端起茶盅,凝视其中碧幽的汤色,悠然问道:“如此,太师可知为何殿下至今不曾与诸王示好?”
卫太师不语。
“陛下如此宠爱公主,便不怕他晏驾之后,公主与新君相处不睦?”卫秀又问。
卫太师让她所问带了进去,觉得十分有理。查看了这么多年,哪个儿子出众,也当有个分晓了,可陛下偏偏就是不肯透露分毫。公主眼下得宠,风光自在,然她如今不显亲近,不助一王,来日新君即位,便不记恨?
卫太师左猜右猜猜不到,也有些焦躁了:“你不妨直言,公主究竟是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