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宫中诸事,皆有明文,还不至于无迹可寻。
濮阳唤了两名心腹来,令他们去密查。
之后几日,濮阳便日日督着这一件,子嗣之事也先搁到一旁了。
卫秀倒是不大关心他们萧家血脉乱不乱,她颇为无奈地想道,不论汉王入不入罪,子嗣暂是没着落了。如此一来,要让大臣们清静些,便只有与他们寻些事来做。
卫秀想了想,何事能既让大臣们忙得ch-ou不开身,又能忙得长久。
见濮阳正听心腹回禀查到之事,她便带了两名宫人,往宣德殿去了。
各地奏报在宣德殿中皆有存档。卫秀令人取了近日的来看,坐在御案后翻了半日,便看到齐国皇帝病危一事。
汉王那事,才查到汉王出生当日便断了,当日在婕妤殿中侍奉的宫人,除却出宫的,皆都殁了,连当日为汉王接生的稳婆,也早在多年前便远走他乡,不知所踪。线索断得干干净净。在宫中是一丝都查不出了。
这其中,必是有人做手脚。濮阳颇为恼怒,令心腹出京去查,那些出了宫的宫人总不可能都过世了,还有那稳婆,但凡她还在大魏境内,便不可能查不出。皇帝要寻一个人,除非她死了,不然便只时间问题。
心腹一退下,濮阳便在殿中四处寻卫秀,将几处卫秀常待的地方都寻遍了,也不见她的身影,濮阳愈发觉得烦躁,唤了宫人来一问,方知卫秀去了宣德。
濮阳看了看天色,已是能用晚膳的时辰,她略一思索,便令宫人先将晚膳热着,自己去往宣德殿接卫秀回来。
夏日将近,白昼渐长,夜幕降得也迟。
濮阳见接连几日,天况皆好,便想问一问阿秀的意思,她们可出京往别宫去住两日,若是别宫景致合阿秀心意,留在那里避暑也未尝不可。
如此一面想,一面走,倒把方才听完心腹奏禀后的恼怒消散干净了。
行至半道,濮阳便见卫秀朝这边过来。她不由一笑,加快了步子。卫秀也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她,见她走得急,宫绦都乱了,便伸手替她理了理。
濮阳笑意更深,随口将适才想的说了来:“这几日天况甚好,观天色,接下去也当无雨,你可想去别宫住几日?”
京外有几处别宫,远的距京数百里,近的也就一两日路途,不论远近,她们想去,都十分便宜。
卫秀也显出些兴致来,想了想道:“不如再过几日,临近夏日时,去终南山上避暑?”
倒是与濮阳想的,差不多。濮阳自是答应,打算明日便令宫中准备。
用过晚膳,濮阳不免与卫秀抱怨两句:“查到要紧处就断了,出京去查,还不知要多久。”
卫秀见她神色苦恼,还颇觉有趣,笑吟吟道:“你何不直接去问汉王?”
濮阳闻此,倒是不苦恼了,也跟着笑了笑:“汉王那胆子,若是直接问她,怕是要吓着她。”
卫秀听她如此言语,便知不论查出来是什么缘由,汉王想是没有x-ing命之忧的。七娘若是只求一个真相,便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去密查,直接将汉王下狱便是。
卫秀看穿了,也没说破,倒是说起旁的事来:“你即位之后,还未派人出使过齐宋吧,这阵子,不如遣个人去看看。”
齐魏宋三国,平日里并无太多往来,卫秀忽然提起,必是有什么打算了。濮阳也想起齐帝病重之事:“豫章王那条线?”
“该收了。”卫秀道。
濮阳一笑:“如此,我想想派何人去为好。”
这一去,少说也得半年,总得派个稳妥又多智的大臣,也好他在齐境内见机行事。豫章王已做了太子,可惜手腕不够,压不住兄弟诸王。齐帝病危,太子即位,齐国想必还有一场好戏要唱。
卫秀又道:“齐帝若驾崩,宋国也会遣使吊唁,到时,需将宋国也一并拖下水。”
齐国新君是谁,魏国与宋国都不在意,二国乐见的是,齐国内乱不断。濮阳明白她的意思,一国倘使国政动荡,便无力与外开战,到时,魏也好,宋也好,都可在齐上撕下一块r_ou_来。
魏国一直未曾对齐宋用兵,一个极为要紧的缘由便是大江阻隔,中原大军不善水战,难以渡江。若能在南地占据一块地,将来出兵,便容易多了。
濮阳喜道:“先遣使访齐,再派人去游说宋帝,齐国几位皇子,各怀心思,各据势力,我派人点一把火,齐帝驾崩之日,便是齐国内乱起之时。”
卫秀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朝中也当准备起来了。”她说罢,顿了顿,又道,“可惜了齐国那位废太子,若是他在,咱们便无隙可乘了。”
濮阳也想到前世,那位废太子登基后的作为,颇为赞同:“他能即位,想是一雄主。”
“二十年内,大魏难以渡江。”卫秀也道。
她能说得这般笃定,可见是花过心思去研究废太子事迹的。濮阳顿时酸得牙都倒了,似笑非笑地望着卫秀道:“看来阿秀对此人,颇为赞赏。”
卫秀端起茶盅,笑意深深地望着濮阳:“确是有些赞赏,只是不及我待七娘之倾慕。”
濮阳猝不及防,呆了片刻,脸颊渐渐就红了,口上还强自镇定:“我自是知阿秀心意的。”眼中的笑意却是掩都掩不住,望向卫秀的眼神中,满是欢喜。
卫秀心中也跟着欢喜起来,若只是这样一句言语,便可使七娘高兴,她为何,要吝啬言辞?
隔日,濮阳便召了丞相、骠骑将军与户部尚书三位重臣来密商使齐之事。
国之大事,并非卫秀与濮阳说了,便作数的,濮阳还需与大臣商议,商定了,方能颁布下去,分派差使,其中又涉及吏治,极为复杂繁琐。
丞相与骠骑将军皆颇振奋,显出跃跃欲试来,户部尚书倒是迟疑不定:“国库钱财,怕是不足。”
骠骑将军一拧眉:“年年赋税入库,却不见什么用度,怎地又不足了?”
濮阳与先帝一般,继位之后,既不修宫殿,也不修陵寝,更别说其他劳民伤财之事,国中这两年也算是安稳,朝中又是吏治清明,这时再言国库不足,丞相也不高兴了。
户部尚书忙细细与皇帝奏禀:“若只一两仗,我大魏自是不惧,打上三五年,也动不了根本,然而,若长久打下去,便是府库外溢,也经不起消耗啊。”
户部尚书怕的是一战不定,一而再,再而三。
齐宋两国,再是虚,也有根基在,三五年是定不了的。
骠骑将军大是不悦:“依尚书所言,干脆什么都不做,将粟米钱财堆在库中生虫……”
丞相皱眉,瞥了他一眼王爷快到碗里来。将军愤愤忍住了,没再往下说。
濮阳看了他三人态度,心中也大致有数,与三人道:“事关重大,户部不妨去将近些年收支整理了,呈与朕看看。丞相与将军也去想想,此事如何着手为好。大魏国力雄厚,不怕打,却也不能白白损耗。”
三人闻此,一同称是。
陛下召他们来,便是已有所意动了,要紧的是如何行事为好。户部之言,虽有些谨小慎微,但也合情合理。丞相与将军既是振奋,也存了谨慎之意,出宫好生琢磨去了。
待到八月,濮阳携卫秀在终南山别宫避暑之时,汉王那事,总算查清了。婕妤宫中还有一位老宫娥存世,那宫娥恰巧很得婕妤重用,又因她忠心,竟让她活了下来。
宫娥放出宫后,嫁人生子,有了家人牵累,遇宫中逼问,便也说了。原是婕妤胸怀野心,有争上之意,方才出此下策。起头也是好的,小皇子聪慧,很受宠爱。等汉王长大一些,婕妤为免她在外被人识破了身份,便将实情告与她。兴许是婕妤描绘若被人识破后会怎样怎样,用词凶残了些,竟将汉王吓着了,不敢在人前开口不说,还十分胆小爱哭。
婕妤心机用尽,得了这么一个结果,甚是失望,不几年竟去了,可怜汉王一人独守秘密,愈加谨小慎微,不敢出头。
“臣又经几度查访,核实,确认她所言不虚,汉王之事,大抵便是如此了。”
濮阳忽然想起少年时,有一回,汉王被滕王带着两名世家子堵在角落里,滕王霸道,又有同伴壮胆,推了汉王一下。汉王被推倒在地,红着眼睛,挂着两包泪,又是可怜,又是委屈,她不知反抗,却也不求饶,只是忍耐。
那时还是她看不过眼,上前斥退了滕王。待滕王走后,汉王方落下眼泪,一边委委屈屈地哭,一边含糊不清地与她道了一声:“多谢阿姐。”说完后,便抹着泪,呜呜呜地走了。那会儿她约莫六七岁,个头小小的,手也小小的,边用手背抹泪,边偷偷看她,那小眼神,怯怯的,如同受了惊的猫儿。
濮阳沉默了一会儿,与那心腹道:“那些知情者,活在世上的还有几人?你派人监看起来,不可令风声走漏分毫。”
心腹自是明白,从今日后,这世上绝不会传出任何与汉王身份相关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