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罗刹的酒已经被他喝光了,他喝的很急,又很快,脸上甚至有了淡淡的红晕,他说他喝不醉,但有一种情况下,人还是可以醉的。
玉罗刹重重的放下酒坛子。
“我们魔道的人……讲究的就是遵从本心,随心所欲。只是这么多年的教主当下来,本座,却早已不是当年肆意妄为的模样了。”
他的面容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白锦结识玉罗刹的那年,玉罗刹就是这个样子,这许多年过去,他们两个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不,还是有变化的。
曾经杀怕了整个西域的玉教主已经许多年没有在人前出现过,他浅色双眸中的野心与傲慢已被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所取代。
一身凌厉剑意,光是站在那里便叫人退避三舍的白衣剑客,如今却是一身锐气尽数收敛,哪怕他抱着剑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不会再有人被他的冷意所慑住。
岁月磨人。
他们其实都变了。
玉罗刹怅然道:“本座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了,想保住的东西也一样多,本座拥有的……更是多的数也数不清。”
他说着说着,又自己笑了起来。
“年纪大了,反而开始畏畏缩缩,早就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魄力和胆识……你说可不可笑?”
他抢过白锦面前的那坛酒,拍开塞子一饮而尽。
酒液流过嘴角,沿着脖子一路滑进衣领,浸s-hi了胸前的衣料。玉罗刹浑然不觉,白锦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眸子。
又是一个空酒坛子,被玉罗刹随手扔在了矮几上。
“本座……其实早就不年轻了。”
白锦嗯了一声,淡淡道:“毕竟你儿子都那么大了。”
玉罗刹笑了。
“道长。”
“嗯?”
“本座常常觉得,你这个人实在是可恶的很。”
白锦道:“我还是头一次听别人说我很可恶。”
玉罗刹伏在矮几上:“吹雪就偏心你,为了你,都不曾给过我几次好脸……”
白衣剑客无语的斜了他一眼,“那是你自己作的。”
玉罗刹沉默了一会儿,又忽然换了个话题,他喃喃道:“其实,本座也并非没有成为百年来第一人的野心。”
白锦挑眉。
就见玉罗刹撑起脑袋,脸上一片晕红。
“那是天下所有武者都心驰神往的境界,只是本座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我居然会有被逼着走上那条路的一天!”
他已经醉了。
白衣剑客沉思半晌,斟酌着道:“其实你的事情也很好解决。”
玉罗刹已经再次伏在了矮几上,闻言,才含糊着道:“哦,说来听听。”
白锦一本正经道:“你自己把西方魔教打散,这样一来,你便做到了真正的了然一身,无牵无挂了。到时便可毫无顾虑的冲击最后一关。”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出谋划策,竟叫人辨不清是在玩笑还是在调侃!
“本座又怎么会什么都没有……”玉罗刹勃然大怒:“本座的五十万两黄金呢?你带着我的黄金跑去东瀛逍遥,可问过本座的意见了?”
白锦:“…………”
白锦:“你醉了?”
“醉了又如何,不管本座醉不醉,那都是本座的黄金……”
醉趴了。
酒坛子咕噜噜的掉下矮几,被白锦及时接住放在了一边。玉罗刹已经趴在了矮几上,呼吸均匀,白锦侧耳听他的呼吸声,发现这人竟是真的睡过去了。
他面朝下的趴在桌上,衣领处,一根红绳在皮肤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惹眼,白衣剑客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将那根红绳轻轻勾了起来。
是玉佩。
一块小小的玉佩,有些熟悉。
红绳上坠着的,正是当年在蝙蝠岛花五十万两黄金买下来的那块儿玉佩,上面还带着玉罗刹的体温,暖暖的。
白锦的心忽然柔软下来。
他拍了拍醉得人事不省的玉罗刹的脑袋,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第51章
客栈的早晨是不能指望他有多安静的。
尤其这个客栈里住满了来自天南地北的江湖人, 有一大早就起来练武的、有呼朋唤友谈天说笑的,还有一些脾气暴躁的更是一大清早便与人发生了冲突, 一言不合lū 袖子开打,乒乒乓乓、吵吵嚷嚷, 叫谁也睡不安生。
它一点也不安静, 甚至吵闹的要命。
玉罗刹借着酒劲睡了个好觉,可到底还是抵不过楼下的吵闹声,终于还是悠悠转醒过来。即将清醒之际,他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抓挠门板,一下一下, 坚持不懈, 间或传来一声低低的喵呜声。
有猫。
在挠门。
意识到这一点时, 玉罗刹本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头脑立刻就清醒了, 这世上居然还有猫会挠玉罗刹的门,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只胆大包天的猫。
身边忽然有人动了。
玉罗刹猛然睁开了眼睛!
只因他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他的身边有人。虽是不够清醒,但什么样的人能坐在玉罗刹身边,还没有让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异常?
高手, 自然是高手。
世上有这样的武功的人不多,而自己身边的,则只有一个白衣剑客。
昨晚还与他一同饮酒的白衣剑客。
白锦。
玉罗刹一时之间竟有些辨不清楚,究竟是屋子里还有别人这一点让他感到震惊,还是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居然是白锦这一点更让他震惊?
他微微侧过了头。
映入眼中的果然是白衣剑客熟悉的背影,白衣剑客轻轻推开门, 蹲下来,抱起了一只通体纯黑的大猫。
“喵呜~”
猫儿亲昵的蹭了蹭白锦的臂弯,仿佛久别重逢后的欢喜。
白锦带着几分无奈的摸了摸猫的脊背,又将门重新带上,他抱着猫走回房中,恰好与玉罗刹四目相对。
“……你醒了?”
玉罗刹看了眼那只格外乖巧的大猫,嗯了一声。
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就躺在昨晚的那张榻上,榻上的矮几也不知道被搬到了哪里,身上盖着一块毯子,他的身边则放着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和一把剑。
衣服自然是玉罗刹的外袍,而那把剑——
不用说,自然是白衣剑客的剑了。
白衣剑客两手都抱着猫,丝毫没有要拿起自己的剑的意思。他如今已经不再如以前那般与佩剑形影不离了,就像在万梅山庄的时候,他就常常把剑留在屋子里,除了晨起练剑就几乎不会去碰剑。
他已不需要剑了。
天下万物皆可为剑,他的手中无时无刻不握着剑。
剑,不该拘泥于其形状。
到了如今,他带着剑,其实更是习惯使然。
玉罗刹的手覆在了那把剑上,指腹轻轻触上了冰凉的剑鞘。
剑鞘上凹凸的纹路十分顺畅,它并不如何华美,甚至是极为单调、古朴的。它乍一看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一点也不惹眼,但只有近距离的细细观察时,才会发现打造它的人在它的造型上所花费的心思。
很独特,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玉罗刹的掌心摩挲着剑鞘,动作轻柔中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慎重。
剑客通常都很爱惜自己的剑,他们大多时候都不喜欢别人随意触碰自己的武器。哪怕他已经不再那么需要剑了,可剑依然还是他的朋友。
白锦却只是看了玉罗刹一眼,便走到窗边,一手抱着猫,一手推开了窗户。
清新的空气涌入房中,屋内弥漫的酒气才稍稍散了一些。
玉罗刹揉了揉额头,哑声道:“早。”
白衣剑客望向他,眼中似乎还含着一点笑意:“不早了。”
玉罗刹清了清嗓子:“昨晚你就睡在这里?”
白锦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打坐了一夜。”
他怀里的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屋子里的各种摆设,挣扎着跳下来,在地上轻盈的走了两步后,猫儿忽然一跃而上,跃到了玉罗刹的榻上。
玉罗刹向来不喜欢这些毛绒绒的畜牲,冷淡的瞥了它一眼,看在白锦的面子上倒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厌恶,那黑猫却敏锐的抖了抖,立刻风一样的窜回了白锦脚边。
“喵呜!”
玉罗刹轻轻嗤笑:“就这点胆子……”
白锦一派淡定的站在那里,询问道:“你不打算起来?”
玉罗刹正觉得浑身都懒洋洋的,闻言便翻了个身,慵懒道:“我再睡一会儿。”
多日以来的郁气一扫而光,其他的事情暂时也不需要玉罗刹cao心,他的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也格外的不想动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客栈实在是太吵了。
白衣剑客想了想,也觉得没有急着上路的必要,便道:“那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儿等我。”
玉罗刹问:“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