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奎道:“我知道。可我还是要找你。”
陆小凤道:“打更人是你安排的?”
方奎道:“人是他亲眼所见,我不过顺水推舟。”
陆小凤叹道:“你不必如此,我也会帮忙。”花满楼的事,岂非就是他的事。
方奎道:“花满楼是你的朋友。我却还不是你的朋友。”
人心总要防上一防。他也要给自己多加一层保障。
陆小凤道:“现在是了。”
陆小凤不喜欢欠人人情,任何人,哪怕是他的仇人,只要帮了他一把,他也要如数算成情份。有情不还,他就会像浑身长了虱子一样的难受。有来有往,陆小凤的朋友,才会多。
外面天已露白。陆小凤又要变回那个仿佛头重得抬不起来的老头,方奎也还是那个挺直了腰杆去破案的捕头。他们出了门,似乎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但两人心中,却多了一个秘密。有人因为吐露了秘密而轻松,有人因为获知了秘密而沉重。
但无论如何,前方的路,总归还是要走的。
大步的走。
不能回头。
聚福楼门前蹲了一个小乞丐,脏乱的小脸埋在乱蓬蓬的头发下,一双眼睛又亮又大。他面前摆着个破碗,破碗里堆了几枚铜钱。听说这里的老板当年生意落魄,于是向佛祖许愿,如果能东山再起,他一定一心向善。后来他真的东山再起,做得比之前还要好还要大。于是老板便诚心还愿。他家的牌子做得再大,门口的乞丐他也是不赶的。
聚福楼是全京城最出名的酒楼,来这里喝酒的人,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就是高手。出入这里的人,十个中只要有一个愿意看小柳儿一眼,他这一天的收入便能抵别人十天了。
有钱有权是高手的人,出手岂非是十分阔绰的。
小柳儿已经谢过了好几个客人。可他身前的破碗依然只有几枚铜钱,自然不是别人小气,而是多余的钱早已被他藏了起来。财不外露,这道理他懂得的。
自从陆小凤进京后,京城的江湖人士一直很多,这已是小乞丐见过的第三十三个踏进聚福楼的客人。他穿了件通体雪白的衣裳,拿了柄通体雪白的剑,穿了双一尘不染的靴子。小乞丐偷偷抬起眼瞄了他一眼。
哦,还好不是通体雪白的人。
那就不叫人。
叫雪蛤。
传说昆仑极寒之地才会有。
小柳儿虚眯着眼睛,装模作样偷看他。他知道这人,这人叫东门凝玉。传闻是西门吹雪的仰慕者。仰慕到一定程度,便要与他一样,穿同样雪白的衣服,冷同样寒霜的脸,甚至起一个差不多的名字。小柳儿掂着碗漫不经心想,可没有同样举世无双的剑术。
东门凝玉进了楼,却很快又出来了。
他脸上发出难以言喻的光彩,整个人匆匆忙忙。那兴奋的神情,仿佛要去见心爱的姑娘。进这聚福楼的人有不少,出门时这么喜形于色的却不多。小柳儿想了想,悄摸摸跟了上去。
东门凝玉走得很快。
小柳儿忽然发现他走路很奇怪。但他说不出哪里奇怪。
他来到了一个店铺,小柳儿抬头看了看,想跟进去,却进不去。一个全是女人的地方,他当然进不去。除非他变成一个小姑娘。
方奎去找了王夫人,想问她一些事,被人泼了一脸水赶了出来。他就去找了头牌,头牌不愿意见他,他又被人赶了出来。陆小凤装成捕快,在后面看得直叹气。等两人绕出来,方奎抹着脸上的水,僵硬道:“为什么男人要找喜欢泼你一脸水的女人?”
陆小凤叹道:“我若是女人,也要泼你一脸水。”
方奎转了下眼珠子:“我确实不如陆小凤擅长与女人论交情。”
陆小凤:“……”
他转了转身,便撞上了一个小乞丐。方奎皱起了眉头,淡淡道:“哪来的小猴子。”
陆小凤道:“那我这就把他拎走。”
说着他就提了小叫花,拐到胡同口不见了。
方奎站在原地看了会,琢磨了一下,鼓起勇气,又去找武大的老婆。
撞了陆小凤的小乞丐,自然只有一个。正是他的小跟班。
小柳儿被他提溜着直到远远地才放下,转着大眼睛问:“方奎要干什么?”
陆小凤道:“去被人泼水。”
小柳儿道:“哦?他还没去,你怎么知道。莫非你有千里眼。”
陆小凤道:“如果我敲开你的门,说你有杀人嫌疑,现要问你几件事。你泼不泼我水?”
小乞丐坚定道:“我会先去找找有无昨天的洗脚水。”
陆小凤忍不住笑起来:“还得是十分臭的。”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某日。
花七:上官飞燕……
小凤凰:你喜欢过她。
花七:我说她……
小凤凰:你喜欢过她。
花七:我说你……
小凤凰肯定道:你喜欢过她。
花七:……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始报人名:上官飞燕,欧阳情,沙曼,薛冰,东冰,南冰,西冰,北冰……
小凤凰:¥%#&&……
第35章 似是故人(七)
芳茗轩闻名京城是最近这两年的事。
京城多皇亲贵戚,吃穿用度都十分讲究。在芳茗轩开张之前,鲜语楼与满庭芳较为出名,每天都有很多穿着富贵的人进进出出,生意人向来一山不容二虎,两家香粉远近闻名,两家剑拔弩张亦是远近闻名。但不诚想半路突杀程咬金,明争暗斗的两家掌柜忽然间便发现生意悄摸摸被一朵小花给揽了去。
鲜语楼掌柜姓楼,叫楼玉。满庭芳掌柜姓方,叫方亭。
小柳儿说到此处,想到面前这位大爷对女子如数家珍,就道:“我忘了,陆大爷一定是早有耳闻的。”一副不愿再费口舌详解的模样。
陆小凤却赶紧道:“别。我可不知道。请你继续。”
小乞丐惊讶道:“怎么你对这京城竟不如我熟?”
陆小凤笑道:“我熟悉百花楼。”
这话倒是半真半假。
京城非他久栖之地,一年四季,他倒有三个半季在外头。兴许今日在京城,明日兴起就出了海,出了海可就说不准回来的时间了。回来了要么是朋友相邀,要么是在包个房间睡他个十天半月,要么就直奔百花楼。
如今小乞丐说来,他约摸在脑海中翻出这两个人的印象。这也实在是因为一件事。
有一日,他惯常去找花满楼喝酒。所谓喝酒,就是跑到花满楼那里,他喝他的竹叶青,花满楼摆弄他的花花CaoCao。陆小凤倚在栏杆处,看花满楼精心照料着一盆兰花。他的面上是久逢知己的闲适愉快,被他当作下酒菜的人,也很闲适愉快。
花满楼对花Cao的热情,体现了他对生命的热情。
陆小凤忍不住道:“你对待这盆花的模样,仿佛让我感觉它不是盆花,而是个姑娘。”
花满楼道:“陆小凤脑海中,什么都是姑娘。”
陆小凤不以为意,嘻嘻笑道:“它娇艳欲滴,岂非同姑娘一样?”
花满楼好笑地摇摇头,道:“一个人愿意去闻花香,可以欣赏花的娇艳美丽,便说明他是个可以沉下心去静心感受世界的人。而这样的人,必然不是一个坏人。”
陆小凤灌了口竹叶青:“这样的人岂非很少。”
花满楼却不同意:“这样的人岂非很多。”
陆小凤哦一声:“愿听七童细言。”
花满楼眨眨眼,难得有些顽皮:“你去帮我寻一盆万里香来,我就告诉你。”
竹叶青陆小凤知道,万里香是什么,陆小凤不懂。
他也眨眨眼。
花满楼微笑道:“漠北有高地,奇香飘万里。听说沙漠腹地有一种会移动的花,很少被人见到。它只在秋天开花,开花的时候,整个大漠都能闻到它的香味。仿佛它到处都在,却又寻不到踪迹。有旅人从漠中回来,偶得奇遇,自此口口相传。”
陆小凤不可思议道:“你让我去大漠寻一种都没人见过的花?”
花满楼颔首:“不错。”
陆小凤又道:“一来一回,加上寻找的时间,恐怕要一年。”
花满楼继续颔首:“要的。”
陆小凤沉默半天,背过了身:“七童,你好狠的心。”
花满楼忍笑:“怎么?”
陆小凤又灌了口竹叶青:“司空摘星尚且只叫我挖一千八百条蚯蚓。”
花满楼道:“对。”
陆小凤又喝了口酒:“西门吹雪也只要我两条眉毛。”
花满楼补充:“最多四条。”
陆小凤叹口气,更幽怨了:“做这两件事,也不过花费我一个月的时间。而你竟能狠心叫我一来一回去一年。”
花满楼笑吟吟欣赏了半天陆小凤的叹气声,才走过去拍拍他:“当然是我们一起去。”
他侍弄过的兰花身形修长,藏着朵小花苞,不细看,根本不容易发现。花满楼方才正是无意窥得这个新生命,才喜形于色,愉快到甚至起了逗弄陆小凤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