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不对,感冒,再说一遍。”熊乐用手指点一下周语蓬的唇边,他立马就明白了自己的发音出了问题,很听话的有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但似乎发音还是很奇怪,熊乐拿周语蓬的手抵在自己的喉咙上,让他感受自己声带的振动。熊乐这个人又懒又没耐心,可独独在纠正周语蓬发音这件事上不厌其烦,只要有一个字说的不清楚,他都会停下来一遍一遍地教给周语蓬。
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的熊乐发现了散落在地上的模型配件,他放下毛巾,去厨房问周语蓬是怎么回事。模型都在地上?怎么可能,周语蓬知道自己自从进了厨房以后根本没有靠近那张桌子,他冷笑了一下,但随即还了另一副表情,说道:“是我不小心,可能无意间碰掉了它们。”
熊乐看着周语蓬直愣愣的眼睛,有些不相信,因为他的表情怪怪的,但是也没有不相信的理由,毕竟碰掉什么东西而发现不了对于失明失聪的周语蓬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我姐姐没跟你说话吧?”熊乐还是有一点点的不放心。
周语蓬笑着耸耸肩:“她说没说话,我怎么知道。”
熊乐不是好骗的人,但是他总是选择完完全全的相信周语蓬,所以大感放心,蹲在地上开始收拾地上的残局。总这样也不是常事,想到这里熊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不可能就这样一辈子和心爱的人藏在这小房子里避世,他的妈妈他的姐姐都必须得是见证人才行。
他们晚饭后常常一起去逛超市,买好第二天的蔬菜,有事熊乐也会买些零食,但这些周语蓬几乎都不吃,因为尝不出味道,所以常常没有食欲的周语蓬只是勉强跟着熊乐一起吃正餐,熊乐不在家的时候,他根本就懒得吃对他来说食同嚼蜡的饭菜。
今天熊乐买了一打啤酒,因为夜里又有最爱的足球比赛要看,这时候就能感觉出两人的默契,熊乐不用担心自己夜里起床而吵到周语蓬,每次他夜里看球也不用刻意把声音调小。电视机就在床的对面,他半靠在床上一边看着足球,一边看着安详熟睡的周语蓬,这才是幸福,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幸福了?会不会有一天这一切都会转瞬即逝呢?太幸福的人难免要患得患失。
新人到公司哪有不欺生的,熊乐接到领导的电话让他去通州两天一夜,这也不算出差,领导也就给了一百块钱补贴而已。熊乐当然不想去,他还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小家,不躺在周语蓬的怀里,怎么能睡得着呢?但谁让自己是新来的,跑腿的活只能轮到自己干,安顿好了周语蓬,他就坐了地铁上路,临走前他嘱咐周语蓬一定一定不要忘记吃饭。周语蓬点头答应了他。
和他一起去的也是一个新人,晚上躺在宾馆的床上,熊乐看着新同事给自己的女朋友打电话足足打了半个小时,挂下电话以后又开始聊QQ,总之根本没有闲工夫和自己聊天,又羡慕又嫉妒的熊乐掏出手机导出通讯录,看看周语蓬的电话号码,一阵心酸。他也有想念的人啊,可是怎么才能联系上呢?他想问问周语蓬有没有按时吃饭,想问问他的车模组装到什么地步了,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助的地方……这么久之后第一次离开周语蓬独自睡觉,满肚子委屈的小熊咬着被角迷迷糊糊折腾到半夜才睡着……
这几天的天气都不算很好,即使没有雨,也是阴沉沉的,好在下午开完这个会就可以回家了,熊乐多少感到轻松一点。都一天一宿没有见到周语蓬了呢,不能用电脑电视来消遣,熊乐知道周语蓬是孤独寂寞的,所以更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语蓬,我回来啦!”刚进楼道,看见没有人,熊乐就扯了嗓子开始叫,当然没有人给他开门,他掏出钥匙正要开门时,竟发现门前的地上全是水,门缝里更有活水缓慢的向外流。意识到了问题,熊乐加快了手中开门的速度,“语蓬!语蓬!”他的声音里透着焦急,只是一个晚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他心里使劲说服自己。
门开了,更大的水流像开了闸一般涌向门外,瞬间就没过了自己的皮鞋,双脚的一凉怎么也比不过心尖的生凉。屋里已成了一片汪洋,尤其是厕所里,几乎能没了人的小腿。看着塑料盆在水面上没有方向的漂着,被吓傻了的熊乐才回过神来,哎呦一声大叫,进了卧室去找周语蓬。
来到卧室的熊乐一下子就僵住了,他站在水里一动也不再动。因为眼前的场景就像一把带着倒刺剑,来来回回的在他的心窝里穿过。
卧室里的水位也很高,差一个水杯的高度就没过了床,周语蓬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飘窗上,他只穿了一条短裤,而上身穿的白衬衫早已湿透而紧紧地贴在身上。湿漉漉的发丝粘在眼前,但周语蓬却没有抬手将它们拂去,而是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腿,把头轻轻的靠在膝头。
“语蓬……”周语蓬的名字从熊乐低压的嗓音中被吐出,就好像一只受伤的小野兽在呼喊自己的妈妈。
周语蓬还是那样静静地坐着,并没有因为熊乐的呼唤而变换动作。他的眼睛总是直勾勾的,自从他失明以后,就再也没有对准过焦。尽管周语蓬是个很会隐藏自己心思的人,但是跟他相处已久的熊乐还是能从他的眼睛中读出些什么,大概能懂周语蓬眼神的人就只有熊乐了。
这涣散中并没有惊恐或者焦急,熊乐看到的是一种可以毁灭一切的绝望。不是说人活着最怕的就是绝望吗?也许他的周语蓬已经过够了这种惨烈的生活。请允许我用这个看似不恰当的词语来形容,谁说只有天崩地裂血流成河才可以称之为惨烈呢?当一个人不能知道身边环境发生了什么,也不能通过发生的事情来调整自己的行动,就算他知道是某处漏了水,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屋里变成海,如果水再涨位,他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难道这样的生活不惨烈吗?
熊乐知道没有人可以切切实实的体会到周语蓬的感受,就算你把眼睛蒙起来,把耳朵捂上也不行,因为你知道,在自己想看想听的时候,随时都能把眼前的布拿掉,可以把堵住耳朵的手撤开,而周语蓬不行,这不是一个梦,不是某天早上醒来以后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