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人知道,他的心比这桌子更乱。
——他看到了么?
——应该不会。魂力被封印的话,是解不开那个封印的。
——可是……
——毕竟他的魂路里还是有魂力在缓慢的流动。
——虽说几近凝固。
吉尔伽美什放下最后一本被摊开的古籍,目光向左侧的一栏抽屉瞄了瞄。犹豫了一下之后,缓慢的伸出手,将第二只抽屉拉开。抽屉里随意的摆放着几卷羊皮纸,两支白色的羽毛笔和一瓶黑色的墨水。他将手伸进去,轻轻在抽屉的上一层的底板上按了按。一样东西从底板上轻轻落进了他的手上。他将那东西取出来,放在桌面上。
是一只黑色皮革做封面的笔记本。没有标题,没有任何的字迹,仿佛从来没被人打开过。他将手指在封面上轻轻划了一道,无数细密的金网如同肌肤的纹路一般呈现出来,光芒闪烁了一下便消失无踪。
吉尔伽美什将它轻轻翻开时,手指上有几缕金色的丝线流淌进了笔记本。与此同时,本来空无一物的泛黄纸张上呈现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迹。笔法华丽,字符之间衔接得如同行云流水。他抽出一支羽毛笔,略微回忆了一下,便轻盈的沾上墨水,迅速的在笔迹消失的地方继续写了下去。
“风水禁言录·第三章”
“……”
他似乎没有感觉到,一双秋水般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正在门后安静的望着这一切。
漆拉向后撤了撤身子,同时不易察觉的将虚掩的门带了带,却并没有完全将其关闭。他抬起手,轻轻扣了扣房门。
清澈的响声,仿佛雨打琉璃一般响在狭长的走廊里。短暂的、轻盈的,隐隐回响。
门内沉默了一阵。漆拉轻轻勾了勾嘴角,再次抬手,缓慢却坚定的扣了扣门。
“进来吧。”里面传出的声音听不出感情。他向来擅长将一切情感隐藏在帝王般的高贵和孤傲下。
漆拉走进一片昏暗的书房,将门轻轻带上。
“好暗啊。”他轻轻歪了歪头,说道。长发仿佛雪白的瀑布一般微微流动着:“会伤眼睛的。”说着,他抬头望着穹顶上挂着的巨大水晶吊灯。
吉尔伽美什微微一笑,身子微沉靠在椅背上,抬手打了个响指。
一串细小的火焰从多支的银质烛台上飞跃出来,流星一般飞快的钻向水晶灯繁复的吊饰。火苗灵活的绕过每一束细小的吊饰,扑进吊灯最上方的烛台中。霎时间,万千道白色的火光爆炸一般将黑暗驱赶进角落。
漆拉安静的步步走着,同时说道:“你已经收拾好了?”
吉尔伽美什挑了挑眉。
“抱歉啊。”他微颔下颌,声音里透露着歉意:“给你造成麻烦了。”
对方却仍然只是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他将双手十指相绞,手肘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叠起双腿,狭长的双目里是谁也看不透的复杂。而他整个人却没有表情,仿佛一个精致而高贵的人偶。
“没事。”他忽然笑了,笑容温暖而高贵,却让漆拉背脊一阵发麻:“晚餐还好吧?”
“嗯?嗯……”漆拉轻轻咬了咬下唇,头垂下来。额前碎发投下的阴影完美的掩住了他的表情。
——他的那一抹微笑,只让人觉着,未来和整个世界,都只不过是他掌中的玩物。
——他和某个人,正玩着一场巨大的游戏。而其他的人,都不过是渺小而可笑的棋子而已。
“你的魂力,恢复得怎么样了?”
“啊?”
抬起头,看到的是他不容说谎的表情。
他不是不知道他在魂力感知方面的可怕,那是甚至胜过四度王爵特蕾娅的精准。他虽未曾亲身体会过,但他知道这绝对不容许他有亲身体会的机会。
特别是眼下。
“基本等于没恢复吧。”他强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耸耸肩膀。对方则只是轻轻点头,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怎么了?”漆拉被那双深不见底的海渊蓝眸盯着,背后一阵阵的发紧。
“坐下吧。”他抬了抬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但却仍保持这贵族一般悠然的姿态。
“坐哪儿?”
吉尔伽美什笑而不语,只是微微歪着头,望着他。他忽然恍然大悟一般的回头,看了看身后,脚下地毯精致的纹路有略微的扭曲。
看不见的,由气流高速旋转而成的座椅。
“不会把我绞碎吧……”漆拉苦笑一声,小心翼翼的坐下来。看不见的椅背,仿佛一只手般托上了他的后背。
“幽默水平有待加强。”一度王爵轻轻的笑着,将靠椅转了转:“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表情却像三九天的蛇呢。”
他看着窗外,自然不知道对方的脸色有多难看。
“月色真好。”吉尔伽美什忽然收拢了脸上的笑意,安静的说道。他的眼睛合起来,显露出了眼角延长开来的弧度。
——一直都,太累了吧。
“那里有月亮。”漆拉轻轻翻了个白眼:“明明在下雨。”
“眼睛是不可能看到一切的。”他指指自己的心口:“要用心看——看到了吗?云端彼处,那一弯弦月。”
“故弄玄虚。”他翻个白眼,不置可否。
他张开眼睛,安静的看着窗外一片沸腾的雨夜。
“喂,你相信世界上有可以预见未来,看穿一切的人吗?”
漆拉摇头:“不过看起来你比较像。”
他轻笑,但笑容很快就化作了虚无。
“人活在世上,正是因为有太多的未知才有趣。
“知道了太多的东西,活着不就了无趣味了。”
“这是谁的名言?”
“我的。”他轻盈而短暂的一笑。
“你知道了什么?”漆拉望着他,无奈地任由阴阴的恐惧卷上心房。
“很多。”他别有深意的看着漆拉的眼睛,用缓慢而悠扬的声音吐出这两个字音:“但好像太多了点。”
漆拉不语。
“漆拉你知道么。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做回一个普通人。哦不。”
“是做一个普通人。”他轻笑,笑容被眼角的弧度晕染上一抹疲倦。
“你会受不了的。”漆拉认真的说:“习惯了翻手为云覆手是雨的生活,突然没有了魂力,会非常手足无措。我这般萤火之光的魂力尚且如此,更何况你——”
“有你陪我一起受不了,不就好了?”他淡淡的微笑着,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温暖得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漆拉望着他,一瞬间有点恍惚。他忽然觉着这不像是平日里那个如同神只般的、叱咤风云的一度王爵。相反,他对于周身的一切很是无奈,他对这个世界有着绝望的认定,他很……
——很无助。
“你能陪我一起受不了么?”他望着漆拉,目光里闪烁着动人的真诚。宛若雪融后的第一颗露水,饱满的、剔透的、充满了令人感动的真诚。
“为……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漆拉的一双眸子微微颤抖着,有些惊恐。
“因为,”他顿了顿,安静而平缓的声音,仿佛盛夏时节绸缎一般连绵不绝的宁静江水。
漆拉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声带传出的、沉稳而动人的震颤。因为他走过来,安静的伸出双臂,环抱住他的肩膀,将下巴轻轻放在他略显瘦弱的肩膀上。
“因为你是满世界沙砾中唯一的闪耀……换句话说,你在我的世界里是特别的存在。”
第 15 章
{次日}
【五年前】
【西之亚斯蓝帝国·哈巴尔沙漠】
朝阳最初的吐红逐渐露出沙漠平滑的地平线,仿佛一尾赤红的金鱼将它的尾鳍甩出地面。一条响尾蛇吐了吐自己细长的舌头,游出了自己的洞穴。
“噗。”
一只手准确的掐住了它的七寸。沙粒被它甩动的尾巴扬起来,模糊了视线。
“你做什么。”银尘向后撤了撤身子,一向冷若冰霜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厌恶的表情:“不怕被咬么?”
“才不会。”格兰仕咧着嘴,一只手狠狠地按着它的七寸,任由它将细长的身子缠绕在自己的手臂上,将它对着银尘晃啊晃。
蛇愤怒的长大嘴巴,望着银尘,时不时的吐吐自己的舌头。
银尘眯起眼睛望着蛇,背后一股股的悚然感不断冒出来,爬上后脊。
“哦!够了!”银尘用力的摇摇头,刚想伸手推开它,却忽然因为蛇的叫声忽然缩回了手。
“嘿嘿。”格兰仕笑了笑,伸出手将蛇的身子从自己手臂上解下来,然后握住七寸的下方,猛地向下一扯。
蛇痛苦的大张着嘴,一双毒牙狠狠地露出来,金色的眼睛像是要爆炸一样突出眼眶。没过一会,便垂垂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