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应。也许说话的对象睡着了。
被子的轮廓再次蠕动起来……刚开始是轻轻地挪动,紧接着是推搡。翅膀的轮廓轻轻抖动,却又好像被什么压制着。
“真的要闷死了……”
漆拉感觉又闷又热。
他伸出手,时不时地推着面前人的胸膛。他显然是醒着的,因为漆拉每推一下,对方都会将自己抱得更紧。心平气和地尝试了一会未果,他也如同被关在窗外的风一般恼怒了起来,伸手去戳对方的腰腹。
他缩了缩身子,甚至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这使他更加恼火。他伸出双手攀着他的肩膀用力按下去,整个人翻过来将他按在底下……也终于呼吸到了冰凉的新鲜空气。低头看看,刚才企图闷死自己的罪魁祸首正满脸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漆拉看着对方,总觉着他笑的很……诡异。
他歪了歪头,金发顺滑地在枕上流动起来。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羽翼下有什么柔软而温暖的东西贴了上来。它移动着,环过自己的脊背。
数秒之后,一声惊叫。微弱的光线中可以看到两个人的位置逆了过来。但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再次被打破——金发的男子俯下身轻轻触碰着对方的嘴唇,但得到的报答却是再次被按在了下边……于是再次,再次,再次……两人在宽大的床铺上连续翻了几次,才终于安静下来,互相拥抱着。
“怎么醒这么早。”吉尔伽美什将环在自己脖颈上已经有些冷的手臂捉下来,抱在怀里暖着。
“窗子没关,被风吹得直响……实在忍不住于是去关了一下。”
“其实你可以叫我。”他说:“四象极限就算在生活中也是很实用的。”
“……不想吵你。”漆拉无语了许久,才终于憋出这句话。
“可我还是被吵醒了。”他低下头,轻轻地碰漆拉的唇角:“从你钻出去的那一刻开始。”
他望着与自己距离不足盈尺的精致面庞,胸腔里像是被什么搅动一般,无法平静。这张脸,就算是放在女子之中也是出类拔萃……不是美艳,而是灵性。那种被冷风吹透一般难以言喻的灵性,让他在看到的第一刻就肯定,这人的命运必定与自己紧紧缠绕……至少有一段是如此。
他啊……就像是一枚精致的匕首。铂金为刃,宝石为饰。精致华丽得不可思议,直让人赞叹不已。
可是锋芒对着的是谁?
不正是将它视若珍宝的他么?
吉尔伽美什轻轻地笑了笑,有点无奈,有点疲倦。他将漆拉耳边的发理顺,目不转睛得盯着他精致的面庞,却道:“你若是没有感情,便完美了。”
漆拉一愣。旋即便听他道:“对祭司来说。”
松口气。
“你是个杀手……祭司们给了你完美的魂路和天赋和完美的外貌,让你可以在刺杀行动中战无不胜……可惜的是,他们给了你灵魂,让你有了感情。”
“那又如何?”
“那,你就无法杀掉一些人。”他轻轻地笑了:“比如我。”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漆拉的眉梢。他将声音压在喉咙里,飘渺的像是雾隐湖面上未被吹开的雾。
“至少,暂时是的。”他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以感觉到他的脊背在听到这句话后明显的僵硬了。
他略微抬头,对上吉尔伽美什深蓝色的眸子。
“没什么意思啊。”对方却只是笑笑,继续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手掌放在他的耳边,轻轻地摩挲着。
“……不,”漆拉拨开他的手,坐了起来。被子轻轻地滑下来,卷在他的腰间。他微倾着身,表情在迷蒙的光线中看不清楚:“你是说,我终究会……杀你?”
他莞尔,也坐起来,饶有兴致一般地撑着脸颊,侧脸看他。
“你……”
“你喜爱你的王爵么?”吉尔伽美什打断了他的话。顿了两秒,又补充道:“曾经的。”
他不应。
“王爵和使徒之间的感情是几乎没有过度的……从赐印的那一刻开始,喜爱和灵犀就会随着爵印植入身体,差别只是深切的程度而已。你既能杀了与你同辈的使徒,甚至是你的王爵,就足以证明你已经开始学会摒弃感情了呢……”
他顿了顿,细细的观察着漆拉的反应,微笑着,仍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漆拉的下颚有些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许久,才轻声道:“你若是这么认为,我走便是……对你再不会有任何威胁。”说着便要起身。
吉尔伽美什将他的手臂拽住。他一边试图挣脱,一边道:“……我会请求祭司……让他们另派人来……”
“不可能。”他道,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冷成一片肃穆。
“不……你放开我……”漆拉回身来掰他的手指,发颤的手却难以将其挪动分毫:“既然我能做到……别人也一定能做到……”
“只有你能。”他用力地扯了一把。正欲站起的漆拉被硬生地拽了下来,稳稳地接在怀里:“这世上只有你能做到……同样都会被杀死的话,我宁愿让你来。”
怀里的人明显一僵。颤声道:“你……知道了什么?”
“很多。”他轻轻地一笑,笑容里竟有几分苦涩:“而且有点,太多了呢……”
“你知道了……”
“是。”
“那你还……”
“我很乐意享受这个过程。”他微微一笑,环着他倒下,双手紧紧将他拥住:“你要知道,有很多事,比死亡要可怕的多……而我,已经开始面对它们了……”
“那……是什么?”
他垂下头,轻盈地触碰着漆拉薄薄的嘴唇:“就算不知道,你一样会活得很好。”
漆拉很了解这句话的含义。
——如果你知道了,那你会活的,很不好。
他垂下眼睑,内心默默地挣扎了一会,平息了。于是伸出自己的一边羽翼,将两人都裹在温暖蓬松的羽毛下,双手像之前一样,环住他的脖颈。
——那你岂不是……活的很不好么?
吉尔伽美什轻轻地弯起一个笑,眼角的弧度稍稍延伸出来。他拉起被卷成一团的被子,轻轻地盖上他的肩膀,手掌在他的脊背上,轻轻地拍抚,像是安慰着受惊的幼子。
刚开始他还在紧盯着他不放,可没过多久,便抵不住温暖的入侵,安下了心来,眼皮慢慢低垂,不一小会却又惊醒,紧紧手臂,缩缩羽翼。微微神经质的模样看得人心里酥痛。
微微蜷起身子的漆拉看起来乖顺而温柔,看得他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只是笑得悲切。
“喂。”他轻轻地道:“如果你没有成功的话……我可是,会在缓过劲来之后,让你如数奉还的哦……”
他轻轻点头,也不知,半梦半醒之间,有没有听得真切。
——反正匕首总要入膛的。与其做无用的抵抗,还不如一边欣赏它的美丽,一边看其在与自己的厮磨之间,缓缓切入。
这是残存的梦幻,是黎明惊醒后恋恋不舍的小憩。
只是天空,并不会顾及你是否留恋。
——它正慢慢地,悄无声息地起着变化。
——就快要亮起来了呢……
第 21 章
【五年前】
【西之亚斯蓝帝国·哈巴尔沙漠】
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格兰仕忍不住开始佩服自己了。这种情况下都能小睡一会,真不知是不是太过没心没肺了点。
还是太过疲惫了呢?
不过若说起来,真正疲惫的人才不是他。
晕晕乎乎的抬起头看看。目光越过青紫的手,正看到自己的搭档仍在艰难地切割,动作幅度一下比一下小。
这绳子格兰仕是很了解的。特殊的编结方式,使得它余下的绳股越少反而越有韧性、绷得越紧、越发难以破坏。
而且这么久了,他肯定也累坏了。
更何况不止他的手臂上缠着绳索。银尘能够做到能如此平稳的倒吊,当然不止是因为从小底子打的够好,也有缠绕在他腿上的绳索的缘故。进入沙漠之前,他已经嘱咐过一定要脱掉护甲——沉重的铠甲穿在身上,在沙漠里走路会格外困难。
所以痛苦的不止他一人。
格兰仕垂下头,舔了舔自己干裂的下唇,而后咬破。
绳索微微晃动着。此时听上面传来微弱的声音:“你没事啊……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