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藕转身脚踏风火轮而去。他熟读多少戏文传说,离别之时戚戚哀哀总免不了抱头痛哭,一个哭声唤公子一个忍泪喊娘子,而他发现那眼泪于他来说竟是奢侈物,奢侈胜于悲伤情绪,戏文写的再入胜,他也无法身感同受,身周空荡荡毫无一人,他也无法为之体会到悲伤苦离,留下那一滴珍贵的眼泪来。
那白骨忽然从发髻中跳了出来,落到了莲藕肩膀上,扒在了他脸旁,悄声道:“小可怜,我在呢。”
莲藕觉得这声音听起来莫名耳熟,像是猴子叽叽喳喳的聒噪声,又像是卷帘一丝不苟沉稳至极的嘱咐,开口应了声嗯。
他让那白骨咬破了他的手指,流出点那么珍贵稀罕的莲藕汁服下,沉浮在白骨体内,将它紧紧铐住,他却只道这能减缓佛光照s_h_è 之痛,未曾言明最主要效用,白骨也不问,两只小爪紧紧勾住了他的脖颈,将自己的骨头脸靠在了他脸上。
目送了莲藕远去,三个徒弟降低了云,飘到三藏身边,小白龙已是止住了眼泪,这过程来的艰难无比,三藏虽难以身感同受小白龙的悲伤痛苦,但没有衣服能够穿的心情还是能所体会,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纵容这条巨龙一刻不停地狂流眼泪,然后将他的袈/裟鞋子弄成s-hi漉漉一片。毕竟人家龙珠内丹还在体内,三藏也不好举了禅杖威胁小白龙,只得稍稍放软了语气,道:“为师知道你受了苦,但你要是再作无用的哭啼,为师可管不住自己的左手了。”
小白龙须臾之间从嚎啕大哭变成默默垂泪,而后抬起爪子将自己眼泪擦干,随之又放回原处,一副我已经是条死龙了,连咸鱼都不如的神情,躺在三藏身旁,半点也不动。三藏有点无可奈何,他自身总共就那么三套衣服,其中一条还被奉献出来穿在大徒弟身上,一套穿在自己身上,还留下那么一套备用,总不能连这最后一套眼捐了出去吧,而当他正苦恼着小白龙衣服如何解决,三个孽徒在上方叙完旧,才优哉游哉地飘了下来,坐在云上,落到他身边,神色间颇有看好戏的兴致。
猴子抢先道:“小师弟,菩萨让你来,也是为了顶替师傅的凡马,如今没了衣服,也好歹让你多维持维持马形,尽到本分职责,没准是菩萨的旨意呢,小师弟又为何伤心。”他话音刚落,三藏凉凉道:“如此说来,你这猴子本就赤身露体,又为何穿为师衣服,何不脱了还给为师?”八戒忍不住抚掌大喊妙妙妙,急忙道:“大师兄你又不是未见到那龙王龙子,皆是穿了衣服,如今让小师弟光溜溜地去取西经,岂不是丢了龙的面子?而这猴子山里遍地都是,见过几只后需要穿的整整齐齐?”
猴子不说话,并举起金箍木奉示以威胁,八戒不服,九齿钉耙握在手里,一猴一猪愤怒对视,依仗着自己站在云端,是三藏伸手打不到的高度,三藏控制不住自己朝天翻了个白眼,却恰好看见似有什么从西方幽幽飘了过来。
几个徒弟顺着三藏的视线望去,看那东西越来越近,细看才发现是一个包袱,猴子伸长木奉子将那包袱挑了过来,扔到云端上,包袱外贴了一张佛咒,猴子不敢硬拆,连忙交给三藏。三藏倒认得那符咒,无非是千里传音之符,他伸手在那上画了一道,便有声音响起:“多谢师傅们不嫌我三弟烦扰,如送上锦袍一套,愿龙王三太子换着衣服,早日启程往西。”
这声音听着便是木吒,三藏拆开了包袱,果不其然发现了一套与小白龙之前分毫不差的锦袍,并发冠靴子,样样俱全,小白龙嗷呜了一声,叼起包袱,谢过师傅,飞到隐蔽处换了衣服,才精神抖擞地回来,谢过自家师兄,又朝天上谢过莲藕,朝西方谢过兄长,才转身变成白马,刨着蹄子让三藏骑上来。
猴子牵着小白龙的马缰绳,暗自嘀咕道:“多了这一套衣服也没差啊,变成龙马又无需穿衣服。”才刚嘀咕完,就被小白龙用马首顶了下屁股,愤怒地嗷嗷叫了两声。而那原先包袱被取空后,却又自己扭曲化成另一道符咒,符咒里呈上丹药一粒,下有小字“服之治伤”,猴子认得这药丸,奇道:“我道只有太上老君炼丹炉里有这药,没想到观音如此神通广大,连这要都能取到。”
三藏口咽吞服了药,那药丸入口即化,舌津生暖,流入肚内,很快顺着手中经脉,流到伤口处,原本凉冰冰的一带转变成了隐隐发烫,只听得皮r_ou_里几下动静,那疼痛便尽数消失了,龙珠内丹也浮出了皮肤,三藏将手背递到白龙马身边,让他将内丹一口吞下。
重新感受到内丹返回体内的小白龙陡然精神得很,摇头晃脑,四肢有力,恨不得先给三藏展示一番,带着他从山崖上跃下去。猴子却望着三藏右手愧疚的很,沉默片刻后方自赔不是:“是爷爷疏忽了,给师傅道个歉,今后不会再这般了。”
三藏直接将那伤归结为自身学武不精,虽说要以凡人*赶上妖怪,常人总觉这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而三藏一直以来,皆是在法意训导下挑战自己极限,寻常妖怪奈何不了他,猴子狂x_ing大发起来,自己却连一只手都要送进去。
小白龙得了内丹,神采熠熠,话也多了起来,马口吐出人语:“如此说来,大师兄要平日一直未有施展全力?曾有妖怪还质疑莫非是五百年的压制让齐天大圣也是成为了个三流角色。”猴子顶着三藏与身后两个师弟飘过来的视线,手中木奉子痒得很,恨不得朝着小白龙马屁股来上一击,他几乎每日陪三藏练手练拳,又怎能承认自己是放水,岂不是在打三藏的脸,但又不能说谎,只能道:“五百年前爷爷是怒火中烧,猴子猴孙被屠尽,心中尽是杀意,只求多拉一个陪葬,自然勇不可当,毫无顾忌,越战越猛,无神妖可敌,,而遇到师傅开始,所交手的不是寻常妖怪,便是未来师弟,自然不以杀生心态打妖怪,这与五百年前本是完全截然不同。先前误伤师傅,只因中了毒,幻象所见那大闹天宫之时,因而施展出的力道也不同,因此又何来未施展全力一说?”
第35章 昔日敌
正说着他昔日猴子猴孙被那号称显圣二郎神,率领那梅山七弟兄屠戮殆尽,猴子想起他五百年余未曾回花果山,却又忌惮的很,怕是自己回去见到峰岩倒塌,林树焦枯,满山全无活物,倒是要睹物伤情,心生悲戚,还不如不回去罢!而说不回去,心底却仿佛记挂着很,满脑子回荡着便是花果山,山上遍野桃树,山下猴子成群。猴子这里还未曾说什么,三藏却看出了他满脸踌躇之色。
平心而论,少个猴子跟随三四天,早上练拳还有卷帘,平时牵马还有八戒,又能少与八戒拌嘴打架,简直清净耳朵,三藏念及至此,道:“你若要回去,为师可准你三四天,我等先出发,到时候你驾云过来便是。”猴子忙称诺诺诺,又捧三藏道师傅真是洞察猴心,关怀之际,弟子定拿些花果山的桃子水果来,孝敬孝敬师傅。八戒却在一旁不提哪壶开哪壶,凉凉道:“昔日二郎神不是放火烧了大师兄的花果山,如今桃子是否长出也不一定,再说师傅又岂止洞察猴心,我的猪心师傅也应当是知悉的很——是不是师傅?”
三藏并不想去接八戒的话茬,只能道一句“为师不吃荤,不知猴心猪心如何”,便牵了缰绳前行,猴子早已对那头猪、那个呆子永无止境的c-h-a话厌恶得很,心想要不是爷爷如今不吃荤,非要将那头猪活活剖出心来,然后摆在和尚面前,问他到底是认得还是不认得,便瞪了他一眼,转身腾云驾雾离去。
他一路归心似箭,先是早望见了东洋大海,依稀想起自己从菩提老祖处学艺归来,便也是先到了东海,再回那花果山,心中不由感叹自己已是五百年未曾走此路,当初还要做木筏划过那茫茫大海,如今轻轻一纵已是过了东海,遥遥见了花果山满天霞雾,满山幽绿,不再是他被押上天宫时花Cao俱无,烟霞尽绝的颓唐模样,心中大喜过望,想那五百年毕竟绰绰有余,还能活一座山来,便跳下云端,落到峰崖之上,四下观望,依稀听到有喧闹高笑之声,忙寻了声音过去,在芳Cao坡前、曼荆凹里见了数十只猴子玩耍。
猴子立在不远处,眼中酸涩,一只只猴子辨认过来,其中多数叫不出名字,五官却与他旧日故人相似的紧,想必已是子子孙孙后代多人,而其中有一两只他还认得,已经垂老。他曾闯入地府划掉无数猴子猴孙姓名,硬生生延长了其年寿,猴子猴孙虽得不死,但毕竟不如他习得长生不老之术,也要须发皆白,颤颤巍巍。他正望着出神时,其中一只老猴闻到气味,先看了过来,只见一猴穿着人类和尚衣服,也无任何装饰,头无冠,身无甲,脚无云履,神情悲喜,面容熟悉,老猴不可置信,擦了擦眼,慌忙便跪到在地,低头就拜,高喊大圣爷爷。
另几个老猴这才发现,双目垂下泪来,忙迎了上去,细细看了他们大王模样,又是悲切,又是心疼,止不住磕头,猴子挨个叫出了他们姓名,昔日原也是在他手下群妖中作将军先锋的猴,如今是面目全非,残老抱孙,那些小猴子便也是听闻过大圣名字,叽叽喳喳围了上来,几个扯裤脚,几个伸手求抱。
猴子抱了几个小猴,身后还跟了一群,随着那些老猴前往水帘洞去,一路所经,花Cao遍地,果树累累,与他离开前凄惨之景截然不同,猴子不禁问道:“我被擒拿上天时,你等已是中了那二郎神毒手,山也毁于一旦,如今怎又恢复原本模样?如今这山中还有多少猴子?昔日共有四万七千群妖,如今都往那里去了?”
其中一老猴连忙答道:“大圣爷爷这怪不得二郎菩萨,原先这山被二郎菩萨点上火,烧杀了大半,我等或藏于铁板桥下,或蹲在井里,钻在涧内,侥幸逃过一劫,原以为失去花果养赡,大圣爷爷又不知身在何处,山下猎户又捕捉我族人,难以存活;却不料约莫三四百年前,那二郎菩萨忽然下凡,找到我等,先开口道昔日与你们大王一战,惜他武力高超却顽劣难抑,也算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以强欺弱原本不是我等意思,如今只是来看看你等。那二郎菩萨说完,下山驱赶了猎户,又去四海龙王处,借些甘霖仙水,帮我等浇活了花果山,前后栽树。之后百年又有不少神仙菩萨来看过我等,皆说是昔日在天庭与大圣爷爷有交往之情谊,虽说大闹天宫之事无法挽回,但也不好看他猴子猴孙断绝,帮了我等甚多,如今花果山内还有一万余猴,前些日子听闻大圣爷爷前往西天取经,大家都是在此等爷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