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二日清晨,不知是哪个笨手笨脚的佣人在井边,将盆摔在地上“哐当”的一声,将沈栀从温暖的被中惊醒,倏地睁开眼睛,对上顾淮线条分明的下颌。
井边又是“哐当”一声,许是昨夜雪大砖滑,倒霉的佣人又跌了一跤,沈栀目光落在床头那两件水线绣肚兜上,刚醒的面色便是一恼,盯着顾淮下颌看了一会儿,又钻回被子里,下一秒,被中的脚就狠狠踢了顾淮一道,闭上了眼睛。
身旁很快响起衣料摩擦的悉索声,顾淮支开被子起身,温暖的胸膛靠近,却没维持多久,下了床去,沈栀随意翻身,盯着绣竹纹花的幔帐,后悔刚才没多踢一下。
不肖一分钟,天井就响起佣人模糊不真切的声音:“少爷,您起啦?”,沈栀闭着眼听着,顾淮与佣人的交谈恍若从遥远的街巷传来,将沈栀拉入昏沉的梦境,床中的被窝实在是太暖和,叫沈栀缓慢而昏沉地睡去。
之后的一月,顾淮倒是连着回了几日老宅住,不过沈栀心里打定主意不要再想他的事情,也就不管,他爱去哪住去哪住,他只需每月拿银钱,做好顾宅的管家,宅里佣人因他的吩咐,连着几日都未买报,顾淮与小凤仙的事情,他是一件也不再入眼了。
教会医院的留洋医生非常了得,沈栀父亲住进已是一月有余,缠绵躯体许久的肺疾终是大有起色,人的面色眼见着有了红,脸颊日日多着r_ou_,农历二十大雪这一日,父亲终于能够从医院回家中住,沈栀早早起身,冒着雪到了教会医院,陪母亲一道,接父亲回家。
这一日十分冷,雪亦是入冬后头一遭的大,河道结冰,顾淮的码头生意少了条北上的道,一时只做洋人买卖,自然清闲下来,下午一点钟便离了西码头,约何局长到易筠茶楼饮茶听书。
顾淮有许久未来,茶楼的竹帘都换成了布帘,隔着寒冷的风雪,堂倌引着顾淮上楼,待顾淮落座后问:“老板要喝哪种茶?”
“碧螺春即可,吃食要盐煮花生和蚕豆各一,豉香排骨和香油j-i丝亦来一份。”,顾淮望着一楼堂厅空荡荡的说书台子,又问:“说书先生可是未来?”
堂倌正在写顾淮所要的吃食,闻言抬起头来,望着顾淮有些歉意:“还没到时候,得过个半个钟,先生才会来呢。”
顾淮了然地点头,朝堂倌笑笑,掀起布帘一小角,望着天空飘落的雪花,直到堂倌将茶水沏来,在他身后低低地唤。
何局长不晚不早,来的正是时候,说书先生清嗓准备时,他就施施然上楼,搓着手笑着在顾淮身旁坐下,先饮了口茶,咂咂嘴:“不错,不错。”
顾淮有些无奈地笑,“何局长的面子可真大啊,我顾某就快请不来了。”
“去去!”,何局长听他揶揄满面不高兴,蚕头和花生一起丢进嘴里嚼着,咔嚓咔嚓的,将杯中的茶水饮尽,恼着一张脸:“我刚刚在翠楼耽搁了。”
“翠楼?小凤仙?”,顾淮了然地眯了眯眼睛,笑着问道。
一听顾淮这样说,何局长也不嚼蚕豆了,递去一只空茶杯让顾淮给他倒茶:“还不是因为你,她正跟我闹呢,说是淌了你顾老板这趟浑水。”,何局长饮了口茶,叹了口气,又凑近顾淮耳边,苦着一张脸:“你不知道,可难哄,卵蛋都要给她摘了,叫我半月不许上她的床!”
顾淮忍不住勾起嘴角,低低地笑起来,给他夹了筷j-i丝,“你日日去翠楼,总归有一日会哄回,她哪能真摘了你的卵蛋。”
何局长苦着脸摇头,又嚼起蚕豆来,叹息着问道:“你家中那位,可哄好了,按理不该你哄着他,他哄着你还差不多嘛。”,他一面饮着茶,一面唉声叹气,忽然想到什么,神神秘秘地抬起头来,盯着顾淮的眼睛:“小凤仙你都带回了宅子,会不会是太笨,还没开窍呢?”
顾淮对上何局长的眼睛,有些不自在:“先生聪明得很呢。”,何林还不知道两人在床上已经又亲又摸的事情,顾淮自然也不好说,但要说沈栀笨,他又不乐意听。
何局长一听又泄了气,“不管你不管你,反正小凤仙因为这事儿正跟我闹呢,说我是个没良心的王八犊子,唉头疼啊,不知咋哄。”
楼下的说书先生已经开始登台,两人饶有兴致地瞧着,顾淮瞧得入神,何局长冷不丁扭过头来,对顾淮说:“要不你试试裴旅长夫人上回说的法子,方才我来时碰着她,她已经开始张罗,消息都放出去了。”
顾淮听完,皱起了眉头有些犹豫:“先生听到,那要伤心的。”
何局长却拍顾淮的肩,笑他似的:“人家裴旅长夫人是过来人,出的法子哪是我能比的,反正消息都放出去好几天了,城里都传了个遍,现在亦收不回来,你就按照那天裴旅长夫人教你的那样!”
顾淮听完也只能无奈笑笑,掰回何局长的脑袋叫他看向说书台子,叹息道:“罢了,便用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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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这厢顾淮同何局长在茶楼听书饮茶,旧警局这片的街巷深处,沈栀同父亲回到久别一月有余的家宅,推开院门,落雪掩盖着枯叶,雪白的景中十分安静,父亲的肺疾受不得寒风,沈栀赶忙牵他入屋,关上屋门隔绝风雪,搬起冻得冰凉的炭盆起炭,阖上灌入风雪的窗户。
从教会医院回到家中,顶着势大的风雪一路,沈栀倒还好,父亲却是在屋中温度升起来后,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沈栀低声地提醒:“爹,若倦了便上床睡去罢,”
果然沈栀一提,父亲便像个孩子似的钻进温暖的被中,还不忘轻声提醒:“待会儿你娘回来,院中雪滑,你替爹扶着她。”,父亲久病缠绵床榻,即便x_ing子比不得从前稳重,但总是叫人高兴的,沈栀盯着父亲瘦削的脊背,唇角忍不住勾起笑意,轻声应道:“好。”
大雪这天的雪势总是格外的大,院内井边堆积了大片的落雪,沈栀轻手关上屋门,安静穿过落满白雪的院中小道,来到了院门前,打开一扇,自己则站在另一扇门后,等着去买筒骨还未归的母亲林姝。
落雪叫雪中一切事物皆变得渺小,林姝提着筒骨走到沈栀面前,抖落肩上的落雪,沈栀方才从沉沉的思绪中抽身,帮忙接过林姝提着的筒骨,唤道:“娘。”
沈栀因方才脑中所想之事有些心虚,堪堪躲开林姝的眼睛,林姝却是盯着空中的雪花,走到井边才扭头淡声道:“娘就你一个儿子,x_ing子也同娘一样,心肠与耳根子都软。”
听清林姝的话,沈栀面上倒是有些微红,瞧见林姝打水清洗筒骨,便要去帮忙,林姝却不让,推拒道:“井水是暖和的。”,沈栀拗不过她,只好找来一把黄漆柄竹伞,遮在上方。
灶房中原是冰冷的,可炖汤的炉子生起后,屋内便暖和起来,若要再瞧上汤中翻腾的筒骨,便会觉得心尖窝子都要热起来,林姝洗净两根窖中过冬的冬萝卜,切了块丢入汤中,捏着s-hi布将汤罐盖子阖上。
带着浅淡香气的热气不断从盖子上方的小孔冒出,悠悠远远地散在寒凉的空气中,屋中一时很安静,沈栀盯着冒出热气的小孔,想起顾淮来,人心中思绪是最难控制,顾淮一旦入了他的心,便永远也甩不掉,时时回想起,沈栀在温暖的灶房中,揣着一颗跳得有些快的心,在林姝的面前想起顾淮来。
灶房中有一扇开在高处的四方小窗,林姝盯着窗面中飘过的落雪,低低地唤沈栀,沈栀闻声回过神来,瞧见冒出汤泡的盖沿,捏着s-hi布将汤罐盖子拿起,细瞧其中的汤,还未抬头,便听得母亲轻声的说话声,她似乎自己也不能确定,声音被屋外的风雪声模糊,几近听不清。
“娘去买筒骨的时候,听伙计说起,顾老板要娶亲,裴旅长家的三小姐,就是在南方打了胜战的裴旅长。”
顾淮的面容甚至还未在沈栀脑中消散,母亲的话便清清晰晰地入耳,他正在落汤罐的盖子,盖子一时没落稳,斜着落下溅出几滴汤来,屋内一时静默,直到屋外灌入冰冷的风雪,沈栀才如梦初醒般置好汤盖,低声地应:“我这几日一直待在顾家老宅中,现下母亲说起,这才知晓。”
沈栀的话音落下,屋内又是一阵默然,许久才响起林姝的一道叹息,悠悠地散在满院的风雪中。
沈栀难得归家,从家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他提着一盏洋灯,走出家中街巷时,忽然想吃油糖糕来,于是便在风雪中撑伞往油糖糕铺走去,因为雪天,街沿店铺大都歇了店,只余一盏盏灯牌在雪中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