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早…我是说它们飞走还早,我明天就回来了。”
“那我乖乖等你呀。”
陈亦心挂了电话,继续看那一窝雏鸟。四只全都仰着头,张大嘴巴等待投喂,眼睛也都睁开了。他没夸张,刚破壳时候是真的丑,鸟皮皱巴巴的,只有头顶和脊椎有两撮毛,眼皮很薄,能看到眼皮底下的大黑眼珠。而就一个晚上的功夫,它们就迅速大了一圈,肢干上也长了r_ou_,眼睛还是没睁开,但已经会本能地张嘴讨食,并且一直叫唤,像嗷嗷待哺哭闹的婴儿。
陈亦心嘴上嫌弃颜值,但每天还是会去看那窝鸟,他会看很久,看斑鸠爸妈累死累活地飞来飞去往小斑鸠嘴里扔吃食,它们不会用旁边的米粒投喂雏鸟,只能一次次去外面觅食,这样的往返通常持续到晚上,小鸟一天天长大占领了整个鹊巢,斑鸠妈妈也没了床铺,挨着斑鸠爸爸睡地板。
有时候陈亦心会问,它们会记得你吗。
这世界上那么多斑鸠,每只都长得一模一样,你们能认出哪一些是你们的父母,哪一些又是你们的孩子吗。
最要命的是你们还说鸟语,人类那么聪明,创造那么多种语言都无法真正的沟通,你们呢,除了本能的繁衍和生存,你们也会有爱吗。
有时候陈亦心也会往楼下看,不管有没有听到那个小男孩拍篮球的声音,好几次他踮起脚倾着身子想让视线更广一点,他就会想到邵安。
然后他的脚跟就会着地。他不喜欢穿鞋,脚掌落在大理石面上,冰凉凉的。
等小斑鸠从鸟蛋迅速长到正常斑鸠的大小和模样,邵安回来了。
邵安敲了两下门,也没按门铃,直接敲门。陈亦心想他明明可以自己输密码,想从猫眼里看到底什么情况,猫眼又被人为的堵住。
“是我。”声音又确实是邵安的。
陈亦心不服气地看着那个被堵住的猫眼:“你谁啊。”
“你老公。”
“我老公知道密码,你才不是我老公!”
“邵太太——”邵安反而来软的,“那你开开门,好好看看我到底是不是。”
没磨蹭多久,陈亦心还是开了门,他都做好上下打量的架势了,门一开发现没必要。
邵安只能靠门锁落下的声音判断陈亦心开了门,他的视线被完全挡住——他是故意把花束举高遮住自己的脸。
“邵太太要不要先拿着花,然后看看我是不是。”
陈亦心看着挡住邵安的那一大束红玫瑰,笑:“好俗啊!”他还是接过,那捧花到他手里就真的有些笨拙了,陈亦心双手握住被包裹的花茎,不觉得有什么花瓶能c-h-a入那么多支玫瑰。
他将花平躺着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然后转过身去捏邵安的脸,像是验收查货。他收回了手,长长地“嗯——”了一声。
邵安问他,嗯什么?
“嗯,是我老公。”陈亦心笑着,“你回来了。”
“嗯。”邵安说,“我回来了。”
陈亦心听着熟悉,好像这样的场景不久前出现过,对了,他想到消失十几天后邵安再回来,也是这样回应他,他回来了。
邵安今天还带回一个公文包,他从来不会把工作带回家,陈亦心想到他前几天提到的投资提案,说不定里面有时光机。他挺好奇的,但邵安没让他打开,他也就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
那天晚上邵安说想看陈亦心穿裙子,墨绿色吊带那条。陈亦心不答应,邵安就软磨硬泡,只要遇上陈亦心,他就没有一点商场厮杀的决绝冷酷,他的身份就是爱人,作为爱人他是近乎完美挑不出错的,那些私密的情趣陈亦心觉得害臊,推搡了几个回合也还是会同意。
而不止五月十六的那个晚上,五月十七也和记忆里的第二天些许重合。他们一起去了超市,在进口货架上拿了一盒马卡龙,还有童年回忆的葫芦。葫芦上次就买过,谁也不爱吃糖,就一直闲置在永远放不满的零食储物箱里。让陈亦心没想到的是,那个鳄鱼r_ou_摊又回来了,陈亦心走过去看,还是那三条鳄鱼,他问老板怎么回来了,老板说不知道是谁帮他交了一年的租金,这是天上掉馅饼,他当然回来了。陈亦心就教邵安分辨那三只鳄鱼,主要还是看嘴巴和牙齿中间那块嫩r_ou_上的黑点分部,黑点最多那个叫“点点”,黑点都长到鼻子周边的叫“北北”,剩下一只叫“短短”,他数过这三只鳄鱼尾巴各自的节数,叫“短短”的比“点点”少七节,比“北北”少八节。
陈亦心介绍完毕就想走,毕竟他们不买,在摊位前站太久会耽误人生意,邵安却真的挺认真的看着那三条鳄鱼,把它们的名字复述一遍后说他都记住了。
他们回到家,陈亦心把买来的山竹放了一部分进冰箱,剩下七八个是打算立刻过嘴瘾。这次他没碰到刁钻的需要上菜刀的山竹,每一个都很容易就能剥开,每一个都肥美多汁,陈亦心本想剥一个小的放阳台,观察一下斑鸠吃不吃,结果他连一瓣都没能留出来,只得抓了把米,反正斑鸠肯定会吃米。
他把米洒在鸟窝旁边时邵安也在阳台,今天的小斑鸠们已经是他们父母的大小了,四个鸟头在巢中攒动,比蜗居都还要拥挤。
“你看我说得多准,你回来了,它们确实也可以飞了。鸟妈妈都不投喂它们了,是要逼它们离开呢。”
邵安问:“那它们会回来吗?”
陈亦心信誓旦旦地,好像对这个问题很有把握:“我们把巢留着,来年鸟妈妈还会回来下蛋。”
邵安看着他,轻轻一笑:“那就好。”
他们中午吃得简便,肚子留给晚饭。纪念日总要有个仪式,陈亦心专门多学了几个难度系数高的菜,摆上桌花里胡哨挺好看的,但他的绝学还是照烧杏鲍菇和白灼菜心,那么多年味道都没变过,只要吃过——当然也就自己和邵安吃过——都会一生难忘从而百吃不厌。
至于那束九十九朵红玫瑰,陈亦心翻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玻璃花瓶灌上水,把玫瑰分散开c-h-a入,一瓶放在入口玄关的鞋柜上,一瓶放在客厅,一瓶放在餐桌上,一瓶放在卧室,一瓶放在书房。虽然昨天说俗,但陈亦心的玫瑰偏见症早五年前就被邵安治好了,摆弄的时候他想到《小王子》,想到小王子站在千万朵玫瑰面前说他的玫瑰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他的玫瑰耗费了他的时间和精力。他又想到狐狸教小王子什么是驯服,驯服就是当我看到风吹麦浪,就会忆起你金色的头发。
想到这儿陈亦心就看邵安,邵安就在眼前和自己一起修理玫瑰的枝叶,低着头一丝不苟。 邵安的头发是天然的棕褐色,但远没到白种人的金色。陈亦心本想没来由地说句“要是你的头发也是金色就好了”,可他还是没说。邵安见他剪刀停了,就抬起头,问陈亦心怎么了,想什么呢。
“想你啊!”陈亦心说得理直气壮的,“怎么,邵先生不给想吗?”
邵安一笑,将手里的花c-h-a入花瓶:“给,我也会很想你。”
明明是情话,陈亦心听着还是隐隐不安,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他的记忆开始往回追溯,时间一直往前推倒邵安上个月回来,他猜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改变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他开始想一些可能,比如邵氏的运营出现问题,年轻的总裁焦头烂额。比如年轻的总裁积劳成疾,得了一些病症,那个公文包里的文件就是手术相关事宜,陈亦心觉得这种可能x_ing很小,但是小说电视剧里都这么写这么演的,也不能完全排除。再比如邵安有了新欢,或者有联姻对象,当然这种猜测他就真的是猜一猜的,可能x_ing为零都是高了,可能x_ing是负!
直到他们开始享用晚餐,陈亦心都想不明白,虽说纪念日开开心心最重要,但陈亦心还是觉得应该问一问,要是有什么心结,他或许也能帮忙打开。
但是邵安是不配合的,每当陈亦心想切入重点,他都是顾左右而旁他,可他又不是心不在焉的,相反,他一直在陈亦心,余光也好注视也好,他一直在看,迫切地像看一眼少一眼。陈亦心默默叹了口气,要是真的天妒英才,邵安生了什么病,他肯定会不离不弃的。
正想着,邵安拿过那个公文包,手在拉链上停顿了许久,才缓缓拉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夹。
陈亦心脑补了一下那是治疗的风险报告,邵安又神色严肃,他想缓和一下气氛,开玩笑地问:“礼物?”
邵安瞬时一抬眼,两人四目相视。
邵安说:“是,礼物。”
“那我看看。”陈亦心主动要拿过来,却发现邵安手劲很大,拽着另一角不放。
陈亦心露出一个笑,安抚邵安也是安抚他自己:“你不想给我吗?”
邵安没说话,而是红了眼眶,然后松了手。陈亦心心疼了,腹稿都润色过了,不管是得什么病,他都和邵安一起。
此刻两人的椅子紧挨,邵安就坐在陈亦心身侧,他们可以一起看那份文件,他们可以一起面对。
也就是这个时候,陈亦心感受到裤兜里手机的震动。邵安就在旁边,那这个电话只可能是通讯公司打来的,可能是提醒他话费余额,也可能是介绍新套餐。陈亦心从一数到十,第十下结束后电话那头会听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第十下结束后,陈亦心翻开了文件夹的封面。
他低着头,所以邵安看不见他的表情,更不会发现他翻完页后还是闭着眼。他淘气地先睁开右眼,视线里的白纸黑色并不是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