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没有失去就不懂得什么叫拥有，一直拥有着就不会想到要珍惜。我懂，只是懂得太晚。我一直想要……说是弥补也好，悔改也好，却再也没有机会，却怎么做都不对。仿佛一步错就注定步步错。”
苏子钦沉默，凌晨的住院区静极了，静的他可以清晰的听出欧阳辰哽咽在喉间说不出口的懊悔和痛苦，难过和委屈。
“从小，我就比别人更了解这个世界是有多么的肮脏丑陋，社会对大众以外的异族是有多么的苛刻，人情世故有多么的现实冷漠。小时候，我从不知道新年能有新衣服穿是什么感觉。我妈还要因为春节不上班没有钱赚而愁眉苦脸的。也不懂为什么一说到游乐场，麦当劳那些孩子就会那么兴奋开心。我记得有次跑过去捡别人吐在地上的口香糖，放在嘴里使劲的嚼，满嘴的沙土味儿，咯的牙都痛了。那是我吃的第一块糖！”
“很长时间，我都想不明白，我和我妈又不是坏人，又没做过坏事，每天挣扎在温饱线上，生活在黑暗污秽的杂物间里，还比不上普通人家里的一条宠物狗。没有同情，没有帮助，有的只是污言秽语，冷嘲热讽。为什么？我们是连饭都吃不饱，但也没偷没抢没得罪他们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就因为我爸当初是混混？就因为我爸不是好人？不，不是的，更多的是因为，我爸是被抓进去坐牢的坏蛋！所以，我们一家都是社会的蛆虫，什么人都有资格往我们身上吐唾沫，踩一脚。”
“我不是什么好人，因为从一开始这个世界就没对我仁慈过，我不是那些可以快乐成长无忧无虑的孩子，我只知道必须要站稳脚跟，必须要往上爬，爬到一个没有人能扳倒我的位置上。即使爬的像条狗，我也不想在过那种连狗都不如的生活。弱肉强食，这就是生活教给我的。”
“你是我这大半个人生里唯一的不同。在你面前我总觉得自惭形秽。虽然很长时间以来，你对我都是一种漠视，甚至都懒得和我说一句话，但是你从没因为我家而露出一丝的鄙夷与蔑视。”
“我妈这辈子很苦，很苦，即使后来条件好了又怎样？只能笑着自嘲自己当初跟错了人，即便有了钱也没有享福的命。我想我们在一起，在一起的话，我就必须要能保护你——我并没有把你当女人，但我就是这么想，所以我就更得变得强大，用一切手段。呵，在你离开我的这几年，我一直不停地反思，一边悔恨当初那样伤了你，但一边又觉得假如时光逆转，再回到当时的情景我也许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我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来守护我的爱情。因为，这种所谓的背德的情感在这样一个容不下异类的社会里，太艰难了。”
“那几年的童年经历，至今仍在无数夜晚中化身可怕的梦魇纠缠折磨着我。何况是我们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烙上同性之恋的印子过一辈子！我不想咱们每天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整天担惊受怕生活的如过街老鼠生。担心哪天被人知道了，会失去工作，失去朋友，孤立无援，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我们要走的路好长，好长，长的我不能只看到眼前，而不去考虑以后。长的我不能潇洒的说，只要曾经拥有，只要现在相爱。我们在一起，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所以等我们老了行动不便了，都只能依靠彼此，互相照顾。可万一，万一哪个先走了，另一个人就必须得独自面对满目苍凉的世界。所以，我必须在我们还年轻的时候得到牢固的经济保障，保障我们在老的下不了床的时候，还不至于贫穷挨饿，露宿街头。保证我们哪天有个什么病痛的时候，不至于，没有钱救治。”
“好吧，也许我们不会那么可怜，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孩子，这样就有人为我们养老送终。但是我也没办法让比别人对咱们，对咱们的孩子嘲讽谩骂，鄙视轻蔑，闲言碎语，落井下石——我最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了。不管是那些光鲜亮丽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还是那些市井杂碎，大妈大婶都可以恣意的对我们评头论足，用看下水道里的肮脏恶臭的蛆虫的眼神看我们，用一副我们令他们作呕的表情骂着死基佬，死变态，死同性恋。还是，被那些爱心泛滥自以为是圣母的人，用一种怜悯的口吻，三天两头上门规劝，用我们来塑造他们慈悲的形象。我问你你能忍受苏子念被人拳打脚踢，推到泥沟垃圾里指着鼻子说你是变态养恶心的同性恋养大吗？”
“别跟我说那些什么爱情童话故事，那些都是坑小孩的！这个世界只会对上位者展露它的宽容。如果不是强者，作为喜欢同性的异类就不该活在世界上脏他们的地儿，污他们的眼！为什么他们容得下在外面包养好几个情人，玩弄女人的男人，就是容不下两个相爱的男人！呵呵，即使要跑到国外结婚，那不也得有钱才行么？还是说，躲到深山老林里，从此离群索居？”
“我很后悔，是的，我承认，我一直安慰自己没关系，等等，等我把这事解决了，等我站稳脚跟了。你不会离开我的，你会听我解释的，我知道你心软，我也承认我从小到大都抓着这点屡试不爽。只是让你等等而已，我们往后就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在一起。我爸那时候是知道我们关系的。呵，徐嫣那边也定的紧紧的，恨不得我24小时都在她视线里。于是我又想，没关系的，过阵子就回去看你，只要我说说好话，撒娇下，你就不会在生我的气……”
苏子钦吸了吸鼻子，轻拍着对方的手臂，肩上已经湿了一片，那人还近乎执拗的将头深埋进湿濡中，不停不停地说着。
“然后，有一天我发现，我把你弄丢了。你决然的离开了我的世界。从此以后，过眼云烟，每一朵都是你的容颜。我想你，疯狂的想念你的同时又在心里暗骂自己咎由自取，骂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想你。悔恨，绝望，孤独，内疚，仇恨，这些折磨人的感情，每晚都像一群饥饿的老鼠，轮流来啃噬我的心。我开始用你的杯子喝咖啡，躺在你看书的椅子上看S市浮华的夜空。我有时候在想，也许我把自己变成你，心就不会那么痛了。老许说的没错，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对于徐老，我真真打从心底的敬畏感激。他是自你之后第二个向我伸出援手的人。虽然他是抱有目的和企图的，但我对他是真心的感恩。只是，没想到，徐嫣的事会对他打击这么大，以至于病情恶化……我，我真的好失败，总是伤害对我好的人。”
“徐嫣，呵，我恨她，好恨好恨，如果不是她，也许我们不会走到今天这般的穷途末路。结完婚后，我没对她有过好脸色，没在她床上呆过一秒钟。看着那一天天大起来的的肚子，我连那个无辜的孩子都恨。就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你这么坚决的要离开我。虽然理智上清楚，我和她的婚姻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这个家族继承人的出世，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是我每次想你想的快疯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用最恶毒的话语诅咒他和他的母亲。但是我从没想过要害她，我顶多就想着，让她尝到得不到的滋味。等徐老安心走了，我就和她离婚。那次我们争执的很厉害，她扑上来打我，我躲开了她却从楼梯上滚下去了。尽管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但是孩子早产，出来后没多久就死了。自己的丈夫不爱她不碰她，孩子刚生下来没多久就早夭了，她还因此失去了生育能力。徐嫣那么要强的心性事事都要求完美，都要比别人好，怎么受得了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最后疯了。我杀了她一次，她也杀了我一次，我们俩谁也不欠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