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老和尚身处炼狱却依旧眉目清明,说的话平白就多了几分令人信服的意味。
“千机公子,主持曾数次对我说起你,当年你入寺而来,乃是举世无双的少年剑侠……呼……呼呼……他最大苦楚,便是未能在当年劝你从苦海中回头……如今……咳咳……你这幅模样……”
而那和尚没有一口道破千机公子的身份时到还好,可一旦被人喊出了真正的称呼,千机公子的脸瞬间便泛起了黑暗而扭曲的神色。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轻声一嘀咕,一挥袖的功夫,便看到那些蠕动的红色小虫忽然间排成一长串,一点一点钻破了那包裹着内脏的薄膜,然后大肆吞吃起那些器官来。
“啊啊啊啊啊——”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那老和尚,也忍不住惨叫出来。
眼看着那蛊虫生吃内脏的场景,守在老和尚一边的一名年轻和尚终于经受不住折磨,痛哭流涕地大哭开口道:“我知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师父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好了!没有空花,凌空寺从来都没有所谓的长生不老的空花!就算我们把凌空寺里那颗树折断了运过来也没用!真正的空花乃是蛊虫的一种,分为一公一母,一树一人,花树唤作空花,花人唤作空华,两者合二为一,才有可能让人起死回生!”
“了空,闭嘴!闭嘴——”
明明整个人已经快要因为剧烈的痛苦而直接晕厥过去,老和尚却依旧在极度的痛苦之中,不断地想要让年轻和尚闭嘴。
但是,他的努力,全然无济于事。
被唤为了空的和尚恐怕早已在这些时日的折磨中神智崩溃,此时已经彻底不管不顾,将自己说知道的那些事情一股脑当着所有人的面尽数说出——
“……那一棵空花树多年未得投喂,早就快要枯死了,奄奄一息种在那太岁r_ou_里,也不知道变成了个什么怪物。至于空花树的空华,早在几十年钱就被忘忧谷逍遥子抢走,这时候应当还在忘忧谷里啊——它是化蛊为人,平时与人别无两样,却很好分辨出来,空华乃是天下至美,所以才能生于花树之下蛊惑生物为空花所食,那忘忧谷的林——”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名彻底吓破胆的和尚所吸引的时候,殿中忽然亮起了一道微光。
细小的,柔软的光。
那是一柄短剑的剑刃上反s_h_è 出来的光。
光中倒映着满地尸骸和污秽的血污,也倒映着宛若人间仙境的靡丽七彩流光。
红牡丹觉得自己大概永远都忘不了那当年的那一幕——那忽然腾身而起的龚宁紫,那在幽暗空气中仿佛缓慢飘逸的衣带,那冷酷到极致的眼神,还有他的那一剑。
接将半座小楼连带着那胡言乱语的和尚一起劈成粉末的一剑。
第177章
细小的微光在骤然间绽裂炽烈的白焰, 倏然从龚宁紫的袖口迸s_h_è 而出, 如同暴烈而狂怒的野兽一般将所有的污秽, 丑恶和血腥一概撕裂。
而白焰所指之处,云皇条件反s_h_è x_ing地发出了一声骇然惨叫,可他背后的千机公子反倒微微一笑, 幽深的瞳孔清楚地倒映出凛冽的剑光,然后——
云皇忽然不受控制地转过身来,那膨胀丑陋如泥浆一般的肿胀驱壳, 恰好正对上了龚宁紫这惊世骇俗地一剑。
“轰隆——”
猩红的血雨, 四溅而落。
云皇的身体也在这喷涌而出的鲜血与脓液中一分为二。
但龚宁紫的剑气却并未就而止,相反, 那道剑气变得更加磅礴和凶狠,在劈开了那丑陋r_ou_块之后, 直对台上喋喋不休脸色苍白的和尚而去。
可就在此时,那已经被劈开的r_ou_团之中却突兀地伸出一只手, 那是一只白皙,健康,结实而有力的手。
龚宁紫和红牡丹先前都已经在云皇身上看到过这只与他格格不入的手。
而只是正是那只手, 举若轻重地伸出修长的五指, 在空中轻轻一抓。
光线仿佛微微地扭曲了一瞬,也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
之前明明除了剑光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倏然显出了一丝细细的银线——那正是龚宁紫手中短剑的剑刃!
那么汹涌,那么凌厉的一把剑,足以劈山蹈海, 斩尽妖魔的一间,竟然就这样被一只普普通通的手,阻了那么一瞬。
“啊啊啊——”
而直到此时,那半身溃烂的云皇尚且还没理解周围的一切,他只看到了那光,感受到了剧烈的痛楚,然后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声中。
与他共用这同一具丑陋身体的千机公子便如同污泥中骤然绽放出的白莲,恶土中莹莹发光的美玉,那张俊秀的脸上直邮一片安然,而他眼睫低垂,胸有成竹。
但也就是在这个瞬间,龚宁紫苍白的脸上,也泛出了一抹淡漠的微笑。
他的短剑确实慢了,但就在这把剑慢下来的同时,滔天的真气腾然而起,四下飞散而开——明明只是真气而已,却比之前的剑气更加锋利,更加凶横。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一旁的红牡丹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
她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微白的锋芒圆弧状在半空中倏然绽开,然后……
那些凌空寺的和尚,也在同时身体骤然一颤,喉间溢出一线红丝。
老和尚眼瞳中精光一闪,随即黯然。
而那惊慌失措的年轻和尚,却是满脸茫然,尚不知发生了什么。
“嗬嗬……”
一阵从喉间溢出的s-hi润呻吟,带来了从眼鼻口耳中汩汩流出的鲜血。
那些和尚的头颅轻微一歪,随即便在瞬间跌落于怀。
“轰隆……”
也就是在此时,前殿所有的梁柱,齐齐断裂。
烟尘腾起,血r_ou_横飞。
那些价值千金的琉璃瓦片与砖石碎砾一起地掉落,竟然依稀还带着五彩的晕光。
此时不逃命,更待何时?红牡丹瞳孔微缩,提气一纵,身体便像是一只在狂风暴雨中顺着激烈顺风而行的小小寓言,轻盈地在无数倒塌或者正在倒塌的梁柱幔帐之间穿梭跳跃,仿佛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她便已经径直往门外狂奔而去。
就在她终于得见天光踏上院中砖石的瞬间,她身后的嵯峨殿宇也在同一个刹那间,彻底地轰鸣倒塌。
这座摩耶精舍乃是云皇为了讨好蓬莱散人精心建造而成,所用的木料皆是沉香花梨等材质,异常沉重。这时候整座精舍倒塌下去,恐怕也将之前堆积在地面上的那些尸体尽数砸成了r_ou_泥。
因而一股强烈的血腥味腾然而起,令人闻之欲呕。
在那一片残骸之中,更有黑红如泥浆一般的黑血裹着碎r_ou_顺着砖石木料的缝隙汩汩而出。
“龚宁紫?!”
红牡丹胸口气息微乱,却来不及调息,楼阁倒塌时发出的巨响仿佛还荡漾在她的耳朵里,让她一时之间双耳嗡鸣不已,听不见场中任何动静。她猛然回望身后,见得这一片人间地狱般的场景,却发现自始至终自己未曾见到龚宁紫的身影,不由骇然出声。
片刻之后,耳鸣渐消,红牡丹脸色一变,弯腰躬身,双手在地上轻轻一撑——地面传来了非常细微,细微到哪怕是普通武林高手都见得能够察觉到的震动。
那是有规律的震动,显然是来自于其他人的脚步。
而能够隔着这么远都让红牡丹察觉,证明这个“其他人”,恐怕还是很多个“其他人”。
云皇逆行倒施,在后宫中大肆杀戮宫人,但他显然还是给自己留了一点后手,他并没有消减宫中禁卫的人员。那些在很多时候都被他用来当做跟持正府对抗棋子的禁卫,与前朝那些混吃等死的贵族兵全然不一样。事实上,能够在多年与持正府对抗中活下来的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红牡丹眉头紧锁,忍不住再次看向那片废墟。
如果她都可以轻易逃出,那么以龚宁紫如今的身法,也绝不可能平白无故掩埋在废墟之下毫无声息。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红牡丹咬着牙细细回想起刚才那短暂片刻发生的一切——
龚宁紫提剑斩向云皇和台上诸人,一只手赫然伸出抓住了剑刃,然后……
等等,那只手,千机公子?!
“咔,咔,咔……”
兵器在盔甲上碰撞发出的细小震鸣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许下一刻便要冲至此处。
若是按照计划,此时的红牡丹应当立时退走,寻来章琼登基为帝。
可是若真是完全按照计划,这个时候她的身边,龚宁紫应当安然无恙才对。
红牡丹看了一眼烟尘逐渐落下的摩耶精舍的废墟,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啾啾……”
几位婉转的鸟鸣,从她唇间流泻而出,很是动人逼真。但比起普通的鸟鸣之声,这道带上了真气的声音要悠扬得多,一层一层,一阵一阵,在笼罩着深暗血色的高耸宫墙中荡漾开来……
……
柳城外——
冬日,有雪。
细密如棉的雪纷乱地从天空中落下来,将整个世界涂抹成了一片莹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