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叹了口气:“就为了这莫须有的危险?肖老弟,别忘了你可是当着军部所有人的面签下军令状的。”
先不论方君乾有没有危险,即使他真的命悬一线,那么临阵脱逃的肖倾宇就算救得了少帅,都逃脱不了军法处的制裁!
“肖某知道后果,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乍冷更寒的语调,混淆了节令。
竟让周武接下去的话卡在喉咙说不出口。
最终,周武做出了让步。气急败坏地挥挥手:“去吧去吧!擅离职守这茬儿我先替你瞒着,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看段齐玉怎么发挥!瞒得了多久我不知道,你尽量早去早回!”
因倭桑那支神秘军队的缘故,方君乾在平京搁了半年,整得人都生锈了,好不容易带兵南下,又花了几个月时间搜索出那队兵马所在的具体位置,已值暮春。
满天柳絮纷纷蒙蒙,被东风卷得均匀,像把雪团搓散,把鹅毛剪碎,随逝水流落,委顿芳尘。
暮春里的焉水流域就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流风中,显的摇摇欲坠。
方君乾望着幕天席地的飞絮,忽然开了口:“还真有几分倾国倾城的味道。”
心里默默补充一句:可惜没有桃花。
严帧仔细打量着方君乾——他曾仔细调查过他,也不止一次在报纸杂志上看到过他的照片,可是亲眼看见真人的冲击还是远远大于照片上的。
他有一双极具东方特色的桃花眼。细长,眼尾略上挑,睫毛长而密,眼形若桃花。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天然自成的散漫和不羁。眸光黑白并不分明,瞳仁呈暧昧的琥珀色。眼神迷离,似醉非醉,旖旎诱惑。
一笑起来便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叫人心荡意牵。
可即使如此,方君乾那勾魂荡魄的笑容里还是隐隐约约隔绝出一层肃杀清凌。
这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即使身负血海深仇的严帧也不得不感叹,有着罕见美貌和罕见气势的方君乾,连杀气都可以表现得如此魅惑而富有张力。
当他出现在喧嚣吵闹的人群中,没有任何因由,所有人都会停止手中的动作,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那是一种极强烈的存在感,绝对的气势,一种深层次的气蕴的体现。
上天总是不公平的,有一种人就是所谓的“天之骄子”“上苍的宠儿”。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覆灭了曾氏一族。
严帧悄悄攥紧了拳头,万里挑一的睚眦队员就站在他身后,用警惕的目光注意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虎视眈眈。
毫不怀疑只要严帧表现出一点异状,睚眦小队的成员就会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
拔枪杀人的成功率几近为零。
严帧恍惚地站在他面前,仿佛一个无思无想的摆设。他压下心中蠢蠢欲动的复仇魔鬼,再三告诫自己:时机未到,忍耐……忍耐……忍耐……
“严帧团长?”方君乾屈指叩在椅子扶手上,唤回严帧游离的神志。
“啊?是!”严帧如梦初醒,啪的一下敬了个军礼。
方少帅抬起头。他的瞳孔异常透明,也异常锋利,那超乎常人的冷静剔透仿佛像挖掘剖析对方最阴暗的私密:“明天就是收网的日子了,你不好好准备还在发什么呆呢?”
“属下惶恐……”
“严团长,”方少帅笑容一敛,沉声道,“段总统说倭桑军队足有四千人数,但本帅派出的斥候回报说那倭桑军队最多不超过四百,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严帧“轰”的一下炸出一头冷汗!
“属下愚钝,属下不知!”
眼神中的恐惧忐忑绝非作伪。
方君乾深深看了他一眼,挥手让他退下。
“少帅,我总觉得这小子靠不住。”黑子忍不住说出心里话,估计这话憋在胸口很久了,“这小子可是赫赫有名的逃跑将军,要是明天打起仗来拖我们后腿怎么办?”
方君乾摸着下巴:“这个严帧在担任一零七五六团团长的这几年里,虽无大功,亦无大过,不过是乱世中碌碌无为的求生者。举凡能在这个世道活下去的都不容易,咱们没必要就着人家短处不放——身份可清白?”
“身份倒是没什么,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无亲无故。不过在这一零七六五团里,倒是有两个营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亲兵,平日里吃穿用度都与别的士兵不同,除了他的话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放在眼里。估计那小子要造反他们也会跟着他干!”
闻言,方君乾笑眯眯评价了两个字:“有趣。”话锋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兜到了黑子的头上,“黑子,听说小姚给你寄来了一件防弹衣?”
黑子黝黑的脸上泛起柔情的笑,很干脆地拉开衣襟露出里面灰黑色的防弹背心,语带炫耀:“嘿嘿嘿,是美利坚最新出产的T52型全尼龙防弹衣。小姚让我穿着护身的。”(朝鲜战争中,美陆军装备的防弹衣就是由12层防弹尼龙制成的T52型全尼龙防弹衣。此处为架空,请勿较真)
方君乾自己是不喜欢穿防弹衣的,嫌它硌得慌。不但不穿,还经常理直气壮地对保护自己的卫队说:“如果哪一天连本帅都需要穿上防弹衣,估计南统军的末日也不远了。”
这句话充分表现了方君乾对自己护卫的认可与信任。
方小宝围着黑子啧啧称赞:“这有了家室的人果然不一样啊,居然都懂得照顾自己了。小姚那大胖儿子没白生。”
怀胎十月,姚于倩顺利产下一个七斤半重的大胖小子,母子平安,把金老黑和他老娘乐得像朵花儿似的。
拍拍他的肩,方君乾笑容灿烂:“明天一大早就要开打了,等收拾完那帮残兵败将你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你家娃儿还没起名吧,回去给他取一个既有型又拉风的大名。我和倾宇当他干爹可好?”
“公子的话当然是求之不得,”黑子转眼一脸嫌弃,“至于你嘛……”
方小宝笑骂:“滚!”
曾经年少轻狂,意气飞扬。
谁想悲剧在不经意的一刹那从天而降?
那些离开的、留下的、遗失的、铭刻的……散落了一地美好回忆与空洞憧憬。
是谁在青冢墓前珠泪涟涟,胭脂斑驳?
我们都太渺小,敌不过命运的心血来潮。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四百倭桑逃犯最近霉运当头,犹如过街老鼠惶惶不可终日。
除了最开始成群结队打家劫舍制造了点混乱,其余的日子真可谓缺粮少弹悲惨至极。
附近百姓听到他们的凶名拖家带口逃难去了,几个村庄连一点口粮都没剩下,饿得倭桑部队头晕眼花,一个个眼冒绿光,见到只耗子都恨不得红烧了来吃。
特别是最近几个星期,时不时有游卒散勇在周围晃来晃去,似乎在打探消息。
发现后想追上他们拷问吧,丫的一个个逃得比兔子还快,倭桑部队只能目送他们远去的矫健背影望尘兴叹!
一零七五六军团还是第一次跑得如此尽兴、畅快、淋漓尽致。
不但不会遭到上级鄙视白眼,反而还能获得表彰,跑得好的士兵甚至还能得到额外嘉奖!
没有人喜欢做逃兵。只不过在生命和荣誉面前,他们选择了生命——这无可厚非,毕竟性命只有一条,命没了什么都是白搭。
可在能保证生命安全的情况下,没有男人能拒绝胜利的荣誉。
一零七六五团的大部分人衷心佩服着这个叫方君乾的年轻人:跟着他,说不定真能摆脱“逃跑军团”的骂名,创造奇迹。
第一次知道:原来仗也可以这么打!
农历三月初四,昨夜宿雨,至晨,惠风和畅。
四百倭桑残兵蛰伏在荒无人烟的废弃村庄里。无弹无粮,部队里弥漫着颓废的气氛,两三句口角就足以引爆一场斗殴,沉闷压抑,暗雷滚滚。
“长官你看!”一个倭兵眼尖,一眼瞧见村庄附近的树丛里人影憧憧,似乎是一支小分队押送着粮草从林中路过。
有倭兵激动抓枪,眼睛里冒出贪婪的绿光:“好像是那个逃跑军团的运输部队!”
小胡子长官谨慎道:“支那人狡猾,可别中了他们的圈套。”
可这四百倭军早就穷疯了,哪管得了这许多?
其中有人对长官的过分谨慎表示鄙夷:“他们有哪次不是夹着尾巴溜走的?他们有过哪怕一点点的反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