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统军的怨念是强大的,远在千里之外的了尘大师冷不防打了个寒噤,慌忙双手合十默诵一声“阿弥陀佛”。
洛迦寺后院,一年轻女子坐于石凳上,露出纤腴有致的皓腕与一小截雪白的脖颈。单看背影,端的是身材曼妙风姿绰约,又隐隐流露出一股落落寡欢的孤伤。
“阿弥陀佛。余施主您又来了。”
“我就过来看看……就看看……”余艺雅嚅嚅道,紧张地绞着雪白手指,往昔略嫌娇纵跋扈的眉宇已轻敛无痕,反而凸显出一种名门大户独有的大气温柔。
清秀的面庞是掩饰不住的紧张焦急:“倾宇他什么时候能醒?他究竟怎么了?”
余艺雅那次偶尔来探望却得知肖倾宇,那白衣少年正合衣迟迟昏睡不醒,仿佛陷入了一个隔世经年的梦里,烟波漱流,不理朝夕。
自此之后,她就每日坐立不安盘亘在洛迦寺,等待无双的清醒。
了尘有难言之隐,紧闭了嘴不肯回答她的话,只盯着她的眼,高深莫测地说了十四个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余艺雅眉头轻蹙心下不悦:他什么意思,算是在奉劝我?
“了尘大师你有话不妨直说,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可听不懂了,难不成我余艺雅强人所难——”
“吱呀”一声,悠悠长长的音调,无双卧室的房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那人就这么站在一片光影交织中,眼眸微阖,发丝温驯地披落在肩头,似在闭目冥思。温暖的金色阳光映耀满庭光华,落在他身上竟意外清冷如水。
余艺雅痴痴凝视着眼前白衣男子:一别经年,他比以前更多了几分淡漠睿思,却依然这般风华低垂。
余艺雅一时浑忘了了尘的劝告,不觉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倾、倾宇!”
肖倾宇蓦地一怔,抬头望向眼前那叫自己名字的少女——余艺雅撞见他眉间那点鲜艳欲滴的朱砂差点惊呼出声!慌忙捂住樱桃小嘴,可眼神依旧难掩惊愕慌张。
无双眼眸深深:她喊自己“倾宇”……
这两个字从别人口中吐出来,别具一种百转千回的惆怅意味,其情可悯,回肠荡气,销魂暧昧……
仿佛有过这么一个人,在自己耳边肆无忌惮地吐露着最隐秘的私语,这其中包含着多少亲密狎昵,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艺雅?”
肖倾宇抬头朝她微微一笑,血红的朱砂在那一刻仿佛生动起来。那双深若幽潭的眼瞳在阳光的折射下焕出迷离的光泽,给人以温柔凝视的错觉。
“咦?”了尘大师轻讶一声,无双的模样看起来若无其事,实在是平常得紧,竟然还能记得余艺雅,莫非这“过客”配方出了错?
修长的人影从屋中推门步出,缓缓拾级而下。他走到她面前,站定——就像多年前方君乾未曾出现的那般笑容未明。余艺雅蓦然升起一种时间凝滞的错觉。
“艺雅,你要陪我去探望我父亲吗?”
余艺雅和了尘的瞳孔猛地一缩:难道说……他单单就忘了方君乾。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这是……怎么回事?”父亲呢?母亲呢?爷爷呢?萧家呢?
肖倾宇望着萧索破败的萧家大院,脑中却是空白寂寥一片——
他的眼神、他的表情、甚至他刚刚说话的感觉,都让余艺雅不由迷惑——其实她在他说出“陪他去看他父亲”的时候就已经感觉不对了。
余艺雅咬了咬樱桃小口,为难地苦笑,回答了他的问题:“萧家不是没了么。”
“什么叫做萧家没了……”无双盯着她,就像盯着一副鲜血淋漓的图画,眼眸在沉沉墨色中模糊,“谁告诉你萧家没了?!”
那眼神太过凌厉可怕,吓得余艺雅开始语无伦次:“伯、伯父不是几年前就病死了吗,伯母跟着殉情……那个,萧爷爷他也去了,你大伯一家逃到国外——大师!了尘大师!!你快过来
!!倾宇他这是怎么了?”
无双紧紧环住自己的身子,开始不断颤抖,眼中的锋锐当然无存,整个人不觉间散发出鸩毒一般的痛苦,仿佛正在经受那非人的惨痛折磨。
理智想告诉自己:余艺雅说谎。可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她没骗你,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余艺雅吓得都快哭了。
“倾宇……倾宇你别吓我啊……”
肖倾宇忽然不知所谓地笑。
唇未弯,眼未眯,眉未扬,任何细微的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都欠缺,可就是让人觉得,他在笑。
惶恐与不安如迷雾几乎要将余艺雅吞没。
“怎么就……只剩我一人了呢……”
那一刻,肖倾宇环抱着自己跪倒在地,只觉得自己一觉醒来就被整个世界给抛弃了。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笑容和机锋……似乎都不真切了。
肖倾宇隐隐约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萧家的衰败一定跟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木然抬起双手伸到自己面前,闭眼,握拳——白衣净华无瑕,双手纤尘不染,却是,一身的孽。
望着躺在床上睡得极不安稳的肖倾宇,再瞥见余大小姐一副“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的凌厉眼神,了尘忍不住自我辩解:“这‘过客’的配方是当年无双为了能让寰宇帝忘了自己而专门
配制的,之前谁也没有见过,寰宇帝到最后也没服用,谁都不知药效如何……所以,药性出了些偏差也是在情理之内……
余艺雅终于搞明白了:无双不是单单忘了方君乾,他是忘记了认识方君乾后的几年时光。
所以无双的记忆定格在十七岁风华正茂的岁月。
那时的肖倾宇,还未及日后的深沉内敛波澜不惊,一袭白衣如枝头碧桃在暗处孤傲绽放,锐利冰冷,美得有一股煞气,独占枝头不近人情。
那时的肖倾宇,父慈子孝,也还未背负弑亲罪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重回萧家认祖归宗。
那时的肖倾宇,将余艺雅当做命中注定将携手步入婚礼殿堂的女子,虽不爱,却也呵护亲近。
那时的肖倾宇,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拿捏有度,可眼中没有明亮璀璨的星光,笑容里也没有耀眼蓬勃的朝气。
那时的肖倾宇,还没有方君乾。
方君乾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天底下的事对他来说,只有想不到没有不能做。优柔寡断和忐忑不安这种情绪,对方君乾来说简直太罕见了。所以当小奕看见原本应该在千里之外的抗
战前线浴血厮杀的方君乾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还呆毛地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出现的幻觉。
“小鬼跟我走!”方少帅不由分说地一记捉猫手就将他往车里塞,小奕同学被塞到后座最里面,惊魂未定地刚刚坐稳,身旁的沙发便陷进了一大块,耳旁传来愤愤然的抱怨:“那该死的
周武只给老子一星期——”紧接着自己的头发便受到惨无人道的蹂躏,“小鬼,这次就全指望你了!”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佩服方小宝童鞋的高瞻远瞩英明神武:与亲友团建立坚不可摧的友好关系果然是关乎一辈子幸福的明智之举。
肖倾宇不知道自己在这七年里发生了些什么,对于自己没有参与过的时光,肖倾宇有一种未知的迷茫与惶惑。
他也不想去追究忘记的这七年里发生了什么事,总觉得如果自己这样做,压抑心底的隐痛就会被生生勾起,叫嚣着每一个细胞的痛不可当。
“这么说,小奕还在玉亘?”肖倾宇独自饮茶的举动,优雅中有一种睨视万物的孤傲。
“啊?啊?!”余艺雅如梦初醒,吞吞吐吐地回答,“是、是的。”
“和谁在一起?”
余艺雅压根就不想提起方君乾,眼神游移地呶呶嘴:“我、我也不知道……”
“哥哥!!————”
肖倾宇还没来得及抬头,身子就这么一沉,小奕就像被强力胶黏住了一样粘在他怀里。
“哥哥,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小奕好想你哦~~~~”孩子看着自己的软软的闪闪发亮的眼神好像哈士奇。
“小奕……小奕!”肖倾宇猛地将孩子搂进自己臂弯!怀中的这个孩子,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胞弟,最后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