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他煮茶对谈的人,虽然无花不能说是什么好人,“开关”关着仲彦秋都能“看”到他身上缠绕着的怨气,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博闻强记知识广博的人,当他想要和谁处好关系时,就算是心里对其警惕无比,依旧会不自觉被其独特的魅力所吸引,而不自觉产生出几分好感。
仲彦秋在船上这几天过得还是很惬意的,大沙漠的白天酷暑难耐,屋子里却放了足够的冰盆消暑,晚上冰寒刺骨,则烧起银骨炭取暖,船上除了仲彦秋和无花之外都是女人,而且都是长得还算不错正值妙龄的姑娘,哪怕只是看着,也让人心情愉悦。
大船在沙上滑行了近两天,缓缓驶进了一个幽深的峡谷。
第十三章
这是一片岩石群,大大小小的岩石错落排列,大的如高峰入云直c-h-a云霄,小的起码也有几十丈,黑色的岩石裸露在外,仿佛什么极可怕的巨兽恶龙,择人欲噬。
天y-in沉沉往下坠着,乌云之中雷光闪动,这里似乎已不仅仅是沙漠的尽头,而像是走到了天地的尽头,再往前一步便要掉进深渊里去了。
无花将仲彦秋引下船,石峰之中竟有一条小路,羊肠小道蜿蜒曲折盘旋在石峰之中,风卷起黄沙飘荡在峡谷之间,人走在其中,抬头看不见天空,只能看见黑魆魆的巨岩,以及弥漫着的黄沙。
要是没有人带路,很容易就会迷失在这迂回曲折的小道上。
沿着小路穿过石峰,就能看见大片的罂粟花海,大朵大朵的花散发着无比甜蜜的香气,将人拉扯进此生最为美妙的幻梦之中。
当然,还有那些垂头扫地的男人,他们也都是极为丰神俊朗的男人,然而一个个就像是失了神志的人偶一般,沉默地低头扫着地上永远也扫不尽的风沙。
穿过罂粟花海,再绕过几间屋舍,无花将仲彦秋带到一间雅舍之中,没有脂粉香,没有妆台,没有绣被,但只一眼仲彦秋就能判断出这是一个女人的房间,他能“闻”到那种独属于女人的馨香,柔软而又缠绵。
“还请先生稍候片刻。”无花微笑着说道,从柜子里找出茶叶和茶具泡了茶,两个少女送来茶点,她们都低垂着眉眼,似乎无花和仲彦秋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不敢多看。
泡好茶无花便带着两个少女离开了,留下仲彦秋独自呆在这房间里,这房间布置得极其精雅,每一丝都是恰到好处的细致,仲彦秋坐在里面喝着茶,他并不着急,也对这房间的主人没什么好奇心,他就像是坐在一间再普通不过的茶舍里,喝着再普通不过的茶水,甚至还颇有几分百无聊赖之感。
在他喝完第二杯茶之后,一个女人缓缓走了进来。
门外已是日薄西山,将垂的落日染红了大片的天空,似火一般连沙漠都映出了几分夺目的赤红。
“劳烦先生久等,实乃贱妾失礼,还请恕罪。”她盈盈下拜,腰肢细软如春日里的柳条。
她无疑是极美的,抬头的刹那就连那落日都好像猛地向上跃了一跃,天地间耀出极明亮的辉光。
“石观音。”仲彦秋叫出了女人的名字。
是名字吗,大概不是真名,但确实是这个女人所承认的名字。
他的眼眸晕着深不见底的黑,无数的信息通过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鼻子,他的每一寸皮肤传递到他的大脑里,“开关”被开启的瞬间,他眼中的这个世界改变了模样。
看似清雅的屋子里弥漫着让人几近窒息的血腥味,耳朵里充塞着尖叫与哀嚎,他还“看”到了厉鬼,面目模糊的人形贴在石观音身后,“他”的身影飘忽不定,面容仿佛是无数张脸孔重叠在一起的模样,身形忽高忽低,忽胖忽瘦,发出男女莫辨金铁交鸣一样的嚎叫声。
这间屋子让仲彦秋感觉极其不舒服,就好像误入了乱葬岗一样,鬼吞噬着一切属于生者的气息,也许一年,也许十年,石观音会急速虚弱下去,药石罔顾,直到最后暴毙身亡。
甚至于她的尸体都会比一般人更快的腐烂,只剩下枯骨一具。
“此番冒昧请先生前来,实在是有不情之请。”石观音柔柔地看着仲彦秋,那种眼波不是秋天的水波春日的细流,而是第一阵吹开冰封的和风,天底下几乎没有任何男人能够在这种注视下还能冷得下心肠。
仲彦秋倒了杯茶推给她,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香冲淡了屋子里的血腥味,茶的味道甘苦,水雾袅袅升腾,茶汤是极明亮通透的色泽。
很好的茶。
石观音接了茶,顺势坐在了仲彦秋的对面,幽幽叹气:“以先生的本事,想来已经知道我所求为何了吧。”
仲彦秋了然,“是你向神水宫推荐的我。”
不然神水宫决计不会找到他这边来的。
“贱妾也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罢了。”石观音以袖掩口娇笑道。
“无花没有意见?”仲彦秋问道,“虎毒尚不食子。”
石观音这个做母亲的亲手毁掉了无花的多年谋划,要是没有他这么横c-h-a一杠子,说不定无花现在真的能做到掌控武林了。
“无花那孩子……”石观音轻叹,“做孩子的走错了路,我这个做母亲的想办法把他带回来正路上来不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又何来毒不毒呢。”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势弱的时候无花对她这个做母亲的千依百顺,一旦当其得势,那么自己这个好儿子绝不会甘心受自己掌控,还极有可能会将刀刃转向自己,与自己兵戎相见。
石观音可不愿意无花这么一枚好用的棋子脱离掌控。
仲彦秋看懂了她的心思,一时间竟是觉得无花还有那么些可怜,摊上了这么个母亲多年心血功亏一篑,还不得不托庇于其麾下听其差遣。
“多余的废话也不多说了。”石观音优雅地放下茶杯,“先生知道我所求为何了吗?”
“你确定要我看?”仲彦秋问道。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无论发生什么,天知地知,”石观音起身靠在了仲彦秋身边,语调里笼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暧昧,“你知,我知。”
还有鬼知,仲彦秋眸光自石观音身后厉鬼扫过,旋即敛眸道,“那,失礼了。”他掌心相合搓了搓,虚虚悬在石观音手上方。
石观音意味不明地轻笑,素手一翻指尖划过仲彦秋的掌心。
“麻烦先生了。”
仲彦秋把手又移开了一段距离,手指搓了搓掌心,冷声道:“不要乱动。”
石观音带给他的感官并不好,保持一定距离可以避免窥探到太隐私的东西,厉鬼趴伏在石观音肩上桀桀怪笑不停,张大了嘴,也许是嘴的位置,咬在石观音白皙的脖颈上。
石观音微微蹙起眉心,不自觉扭了扭脖子。
“你最近身体不适?”仲彦秋问道,“尤其是半夜手足冰凉,浑身发冷汗?”
罪魁祸首十有八九就是这跟在她身后的恶鬼,但是具体症状却还是要仔细看一看的。
“还有时不时头疼。”石观音说道,“每晚噩梦连连。”
对于一个功力深厚的高手来说,这些症状都是极其不正常的,不过如果只有这些症状的话,一个好大夫看起来要比仲彦秋有用得多。
“除此之外?”仲彦秋扬眉,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唇角挑起些许饶有兴味的弧度。
“先生不是都知道了吗?”石观音咯咯笑起来,眸光如水。
“我只感受到了伤痕。”仲彦秋说道,“很多的血,但是并不疼痛,就像是你在梦里受了伤一样。”
他皱眉又用手指搓了搓掌心,将手从石观音手上移到心口处,石观音带给他的感觉非常不舒服,她身边的厉鬼也严重干扰了他的感知,“他”就像是一道充满恶意的屏障,仲彦秋必须要穿越这道屏障才能触碰到石观音,但是穿越这道屏障足以让他精疲力尽。
那是由太多亡者的怨念交叠而成的产物,他眼前时而闪过少女青春的面庞,时而掠过老者不甘的眼神,无数人的人生在同一时间在他面前放映,充满死者怨念不甘与恐惧的情绪侵扰着他的正常判断,其中属于石观音的那一部分变得难以捕捉。
“先生?”见仲彦秋不说话,石观音开口问了一句。
“嘘——”仲彦秋抬起另一只手制止了她要说下去的话。
石观音很久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了,她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下一秒又化为了讶异——也许还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骇然。
她看到仲彦秋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她,不,是看向她身后,应该是那都不像是在“看”,那双眼眸里没有半分情绪,甚至不像是活物,仿佛两颗漂亮通透的玻璃珠子,深不见底的浓厚黑色里映出她染着诧异的面容。
“滚开。”她听到仲彦秋这么说道,并不是对她说的,他的声音并不大,反倒有些含混,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波澜乍起涟漪四散,晨钟暮鼓般震得她脑子忽然就空白了一瞬。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冷汗立刻就冒了出来,如她这般高手最清楚一瞬间能做到多少事情,但凡仲彦秋对她有半点恶意,刚刚那一瞬间的失神让她命丧黄泉。
但是惊骇过去之后,她也切实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她就像回到了正当年华的少女时期,千斤重担一朝尽卸身体轻飘飘的似乎下一秒就能飞起来。
仲彦秋对石观音那百转千回的心思毫无兴趣,于他而言自己只是呵退了那缠着石观音不放的恶鬼,恶鬼忌惮于他而飘忽往后缩在墙角,随着“他”的远去仲彦秋明显感觉到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