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一旁衣着简朴的虬髯大汉身上。
“华山董长老?”他问道。
“不才正是在下。”华山长老傲然道,“阁下不知有何贵干?”
他的语气很冲,并非针对来者,而是无法控制的情绪激动。
任谁的掌上明珠娇娇爱女一朝被人j-ian污羞愤自尽,情绪都是好不了的。
“有人托我向你带话。”那人神情不变,华山长老还没来得及回应便听到他接着说了下去,“女儿床边的衣服虽做得简陋些却也可穿了,不知合身否,此一番念稚莽撞不孝,却已是覆水难收y-in阳两隔,万望阿爹多珍重,少饮酒。”
当那人提到床边的衣服时,董长老的脸就白了,他女儿的遗物乃是他亲手收殓的,床边是放着一件将将完工的男式衣衫,他穿着实是有些小了,为女儿的名声考虑,他悄悄处理了衣服,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当听到念稚这个名字时,他的脸又涨得通红,目眦欲裂拍桌而起,嗓音却抖得不行:“你怎么……你从哪里知道的……知道的……?”
他可怜女儿的r-u名,自妻子早丧后便无人提起过。
那人不答,垂眸理了理衣袖,“话已带到。”
他自顾自转身欲行,董长老神情恍惚也未阻他,待到那人一只脚都已经踩出了门槛,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先生留步!”
声音婉转如黄莺出谷,百媚千娇。
第二章
开口的女人极美,娥眉淡扫口脂绯红,鹅黄的裙装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段,衣带当风飘然如九天仙子。
“先生方才之言,仙儿驽钝,不知……”她抬袖掩住半张脸,只余下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怯怯瞧着那人,她眉眼生得最是漂亮,一垂眼一敛眉便是楚楚可怜风情万种。
无怪乎那些豪侠巨富一个个为她神魂颠倒,纷纷拜倒于石榴裙下。
那人顿住脚步,回头瞥了一眼那女人,“林仙儿?”他慢吞吞地叫出了那女人的名字,似是觉得颇有趣味一般唇角挑起个浅淡的弧度。
“仙儿口舌拙笨,让先生见笑了。”林仙儿袅袅婷婷地俯身,裙摆如水波般绽开,“不过此一番梅花盗横行人人得而诛之,我观先生龙章凤姿绝非俗流,何不与我等一同讨贼……共襄盛举。”
似乎也知道自己最后一个词用得不太对,她双颊微微泛起红晕,又抬起眼睛,仿佛极是期待的看着那人。
“呵。”那人极轻极短的笑了一声后,面上又恢复了那水平无波的神采,“在下不过是受人之托传句话,姑娘谬赞了。”
他撑开伞,素色的油纸伞面隐隐折s_h_è 着屋内闪动的烛光。
林仙儿咬牙,暗恼这男人不解风情,却又隐隐忌惮他刚才对董长老所言那番话,忧心他知道了些什么,让自己费尽心机百般筹谋功亏一篑——莫要怪她疑神疑鬼,说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举凡那做了坏事之人,若不能处处小心事事留意,又哪能长命百岁贻害千年呢。
她本是决心要把那人拉拢过来,那般风姿卓绝之人,大大满足了女人的虚荣心,但现在,她不准备让他活下去了。
——如她这般美丽的女人大多对自己的魅力有着莫名的自负,特别是面对男人之时。
一旦自己无往不利的美貌失效,难免要恼羞成怒。
于是林仙儿有些沮丧地垂下眼眸,轻叹:“仙儿蒲柳之姿,那位先生看不上也是……”
看不上她,便是看不上她那满坑满谷的追求者,加之美人垂泪弱柳扶风,一句话一个神情便帮男人得罪了这屋里大半的人。
她不需要再多说下去,那急x_ing子的仰慕者便已经拔剑出鞘,直直冲着那离开的背影冲了上去。
“先生好大的威风,还请赐教了!”
剑光雪亮。
雷光雪亮。
拔剑时锐利的鸣啸声被骤然响起的惊雷掩盖,明亮的雷光之下眼前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剑光熔在雷光里,震耳欲聋的天地之威下,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剑的去势极快,而那执伞之人的动作并不快,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将伞收起,这天地间的明光仿佛都被缓缓拢进伞中,继而轻描淡写地抬手一挥,正抵住那直直冲后心刺来的长剑,千锤百炼锻铸而出的玄铁精钢霎时碎做了片片飞白,映着雷光恍惚下了场鹅毛大雪。
剑气冲霄。
“好剑法!”屋内一道人双眼绽出精光,似是技痒般一拍桌子飞身而出,“贫道来会会阁下!”
那人对这般车轮战似乎颇为困扰地蹙起眉心,手腕翻转以伞为剑,那道士长剑还未曾挥出,油纸伞钝钝的伞尖已然顶在了他的喉间。
竹制的伞尖裹着粗布,本是伤不了人的器物,偏偏其上裹缠着锋锐无匹的剑气,道士只觉喉间一凉,低头便看见衣襟上落了几滴鲜血。
红得刺眼。
一抬眼,正对上那人深不见底的眸子,不见战意不见杀气,倒映着他僵直如死人的身影。
道士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先生剑法高绝,贫道……自叹弗如。”他艰难后退了两步,一揖到地,“让您见笑。”
豆大的雨点打在他身上,合着冷汗一起往下流。
那人兴致缺缺地嗯了一声,重又把伞撑起,看向屋内脸色煞白的林仙儿。
“林姑娘。”他仍旧是那般没甚起伏慢悠悠的语气,“方才有件事我忘了说,塞北张家的大小姐托我转告您,日子清冷,她可想您想得很呢。”
“先生您又在说笑了。”林仙儿强撑着露出与平时无二的笑容,“张大小姐……婉儿她三个月前就已经被梅花盗给……我素日里与她情同姐妹,您这般口无遮拦,仙儿便是拼上x_ing命,也是要讨个说法的!”
说到后面,她好像自己也被说服了一样,面上显出愤怒而又坚毅的神色。
“能叫她死了还要纠缠在你身后日夜不去,姑娘这姐妹情深,我可真是,”那人低笑,“大开眼界啊。”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又像是有些生气,雨水沿着伞檐珠帘似得挂下,叫人窥不清他的神情。
子不语怪力乱神,明明他口中所言之事荒谬到黄口小儿都不会信,但不知为何众人听着听着,竟是不知不觉生出了几分毛骨悚然后背发凉之感。
——这江湖上谁手中没那么几条人命,只想想那厉鬼夺魄怨魂索命的话本,就足以叫人冒出一身的白毛汗。
屋内众人种种情态那人瞧得分明,“江湖啊……”语调中带了几分失望之意,像是听了西施美貌满怀期待,最后见着的却是无盐东施一般。
他转过身,面前正低着头的道士清楚无比地瞧见他的衣角将涌近的水排开,即便暴雨已经积到了脚踝,那人一袭青袍依旧干净得像是刚从箱笼里拿出。
“在下武当木道人,敢问先生尊姓大名?”道士问道。
“仲彦秋,无名小卒罢了。”那人淡淡道,“对了,你们要是有兴趣,不妨去查查城东的云来客栈,天字丁号房,里面那位的名气比我还是响亮些的。”
最后一个字轻飘飘的还未落地,他便已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故事讲到这里,楚留香拿起杯子浅呷杯中美酒,甘醇悠远的香气正和这Cao长莺飞三月相得益彰,他悠然享受着这一小壶就要白银二两的酒,顺带享受着面前老朋友抓耳挠腮急不可耐的模样。
这里是松鹤楼,无锡城里最好的酒楼,美酒温得恰好,一二品小菜佐酒,当席乃是一见如故的老友,自是世间难得的快事。
“那之后呢?天字丁号房到底是谁?”陆小凤连珠炮似得问道,“那林仙儿当真是梅花盗?”
谁说这男人不八卦,有时候男人们聚在一起说起闲话来,不比五百只鸭子安静。
“这个嘛——”楚留香扬着眉毛拖长了尾音,陆小凤立刻很是上道地拿起酒壶为他斟酒,“楚兄,楚香帅,楚大善人,你就行行好给了我吧。”
他这话一出,不但楚留香一噎,就连边上一直埋头喝闷酒的李寻欢也呛了一下,咳嗽着叹气道:“我这好好的美酒啊,当真是交友不慎,唉,交友不慎。”
陆小凤大笑起来:“可惜木已成舟,李兄只能担待着了。”说着他一招手,“小二,再来壶酒,记在李公子账上!”
李寻欢摇着头满脸无奈,眉宇间的郁色却多少散去了些,他也知道自己两个朋友这般作态是有意在哄着自己开怀,勉强展颜笑了笑,道:“那日仲先生走后木道人便带着人去了云来客栈,在天子丁号房里抓到了一个男人,还在屋子里搜出了梅花盗所用的暗器和许多名贵珠宝,开始审讯的时候那男人还嘴硬的很,不过审他的人可是六扇门的名捕金九龄,这公家的手段到底是不一般,天还没亮呢他就全招了。”
喝了口酒润了润喉咙,李寻欢接着道:“林仙儿确实是这梅花盗一案的幕后主使,在她的房间里也搜出了许多与那男人往来的信件和被盗走的宝物,人证物证俱全立时就被关进了大牢,虽说是判的秋后问斩,不过人关进去还没过夜,就死的透透的了。”
“梅花盗得罪的人可是数不胜数。”陆小凤颇有些唏嘘,“不知有多少人都被林仙儿给蒙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