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细雨楼是这十几年来声名鹊起的一股势力,生意做得极大,情报资料南北航运粮Cao马匹,甚至北疆的榷场相传他们都掺了一脚,而且不同于传统帮派对官府敬而远之的做派,金风细雨楼极为主动地掺和进朝堂事务之中,并且当真成了不少朝堂高官们的座上宾,甚至近些年来对外越来越强硬的政策,据说背后都少不了金风细雨楼的影子。
展昭对这么一股实力并无恶感,甚至可以说颇为敬佩与欣赏,只不过出于江湖人本能地对官府的疏远,即便是在他眼里,金风细雨楼也可说是绝对的异类了。
“那是我师兄的生意。”包拯对金风细雨楼这个名字也并不陌生,从小到大他看得那么多份情报,那一份上头没画着金风细雨楼的徽记,苏梦枕也经常随手举一些金风细雨楼的例子,教他如何平衡各方势力,如何驾驭x_ing情不一的下属。
展昭瞪大眼,下意识扭头去看隔壁桌的苏梦枕,江湖上对于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各有说法,有人说是精明强干的老者,有人说是体型彪壮的男人,还有人说是貌美如花的女子,展昭虽没有跟着猜过,但在他看来能够掌控住偌大的金风细雨楼并且在复杂的官场势力之中游刃有余左右逢源,还能在那么多追杀之中活下来,主事者定然是那种极为强大精干之人才对。
但是苏梦枕看上去并不是,脸色苍白身形瘦削,乍一看还颇有些病恹恹的,杏色长衫不怎么打眼,料子却是极好的,边角绣着同色的暗纹,单看绣工就知道价值不菲。
他就像是世家豪门里身体不好被娇宠着养大的公子哥,半点功夫没学过,此生没拿过比笔更重的东西,更不要说舞刀弄枪,行走江湖。
似是察觉到展昭的视线,苏梦枕看着他笑了笑,举起酒杯轻抿。
“!”展昭倒抽了一口凉气,虽说苏梦枕显得病怏怏的,面貌也不甚出众,普普通通的眉普普通通的鼻子普普通通的嘴,但是只要一对上那双眼睛,瞬间便什么怀疑都没了。
那双眼眸之中仿佛燃着两朵寒焰,于灰烬之上灼灼不息地燃烧蔓延着,不知止息。
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应当就是这般模样才对。
展昭这么想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四十章
仲彦秋一行到达京师的时候, 距离会试还有些时间, 一般上京赶考的生员多是会提前些到达的, 一来早些到便可早些结交人脉打出名声来,二来也是为了预防路上有事耽搁或者水土不服来不及缓解,影响自己的发挥。
十年寒窗, 一朝鱼跃龙门, 任谁都不敢稍有轻忽。
所以无论心里对今科主考官庞太师究竟如何看待, 尊崇畏惧其权倾朝野也罢,轻视鄙夷其玩弄权术也好, 都少不得要去庞太师府上拜会一番打点关节,哪怕不得其门而入,也得留下些银钱珍宝做以讨好, 不求庞太师多么提携他们, 只求不要因为未曾上门拜见而故意打压。
眼下这朝堂国政,自前些年真宗皇帝驾崩, 仁宗皇帝登了大宝,立庞家女为后,其父庞吉国丈加封太师, 又有一班趋炎附势之人结成党羽, 上欺皇帝年幼, 下仗国丈之势排除异己,大有擅自专权之意。只不过皇帝虽然年幼,却也懂得明辨是非,又有先帝留下的元老辅弼, 严防死守之下庞吉也是奈何不得,朝堂仍是律法严明井然有序,不曾有过动荡混乱。
时人说起庞太师,多是有所鄙夷的,玩弄权术,j-ian佞小人,嚣张跋扈滥用职权,稍正直些的臣子皆与其不甚对付,若非庞太师的女儿乃是中宫之主,又向来端庄贤惠不曾有过半分错处,颇得了皇帝几分青眼,只怕庞家早就招来杀身之祸了。
此时苏梦枕也在说庞吉。
“庞太师此人,能力还是有的。”他语气缓缓,仿佛说的不是权势滔天的庞太师,而是什么随处可见的普通人,“不要只看他横行霸道作威作福,这些年委派给他的差使,无论江南水患,还是北疆雪灾,一桩桩一件件他都处理的极为漂亮,若非如此只怕几百年前就被砍了脑袋了。”
不怕他嚣张跋扈,就怕他是烂泥扶不上墙。
“皇帝需要他留在朝堂上。”朝廷最重要的就是要平衡,一旦一家独大,即便那一方是先帝留下忠心耿耿的正直之臣,没了庞吉这个j-ian佞在前头吸引火力,在他们内斗之前下一个会被开炮的绝对就是皇帝,因此皇帝轻易绝不会轻易处置庞吉,甚至还要时不时的封赏于他,挑动朝堂上清浊之间的竞争,来保持自己地位的绝对x_ing。
如果手底下只有一种声音,那么也就距离被放置着当摆设不远了。
包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他是那什么都不懂闷头考试的考生,大抵也会连带着对庞吉的观感不怎么样,虽说眼下虽然依旧不怎么样,但他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庞吉就是那条把水搅浑的鱼。
刚正不阿的清官谏臣朝廷需要,懂得利益交换游戏规则的佞臣朝廷也需要,他年少时幻想过的那般人人清廉正直的朝廷实在太过理想,理想到不切实际。
人人正直清廉便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不存在的。
他刚开始在苏梦枕那里看天下大势学权谋手腕时,说要让这天下国泰民安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现在他却只求一颗本心不变,贫贱不移,威武不屈,无论做什么都问心无愧。
志气短了吗?
大抵只是脚踩在了实处,学会了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往前走。
包拯的父亲包肃之在京城也是置办了宅邸的,只不过包肃之几年前调任福建,这宅子也就一直空置着,早就不怎么能住人了,修缮起来又得几个月光景。
马车一路驶进了金风细雨楼在京师的据点,旁人不知道,仲彦秋却是一下马车就看了出来,这里几乎是完全仿照着“金风细雨楼”原本该有的样子建造的,有高高的木塔,四角起着四幢高楼,正中心湖水澄明,云水天光一色。
高高的塔尖投下一抹有些寂寞的影子。
“我们去红楼歇息。”苏梦枕说道。
雕梁画栋,绚丽辉煌,红楼是设宴,待客,备筵的地方。
“公子。”一个男子已候在红楼门口,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锦衣玉冠,眉眼却是锦衣玉冠也压不住的华美风流。
“白锦堂,我金风细雨楼的大总管。”苏梦枕介绍道。
仲彦秋道:“几年前你捡回来的那个?”
他说捡,却是当真没有半分夸张,白锦堂那时候遭仇敌陷害围攻去了大半条命,被苏梦枕捡回去的时候几乎已经断了气,要不是逍遥派的医术实际上已经超出了这个世界的范畴,仲彦秋的内力也足够护住他的心脉,不然只怕也是救不回来的。
包拯不曾在江湖上行走过,对于白锦堂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展昭对这个名字却是如雷贯耳。
游走四方,交游广阔,行侠仗义,白锦堂十六岁一人一刀在江湖上拼出名声时展昭还是垂髫幼童的年纪,甚至可以说是听着白锦堂的那些传奇故事长大的。
“久仰大名。”他拱手道,落落大方丝毫不曾露怯。
“过奖。”白锦堂笑着拱手回道,他生得极好,笑起来更是可称得上一句焕彩生辉,眉眼灼灼如桃李三月,无怪乎同他谈判的人总是忍不住不由自主地多加退让几分。
明明仔细算算年纪,也是而立之年的男人了。
红楼里已经备好了酒筵,考虑到一路舟车劳顿下大家也没什么胃口,多是清淡开胃的菜色,简单吃了些后,包拯和展昭自去了为他们备好的院子休息,白锦堂则跟着苏梦枕去了书房,仲彦秋本是想回房休息的,奈何刚迈开步子就被苏梦枕抓了壮丁,一道去书房核对那堆积如山的账本与文件。
“尊师重道。”仲彦秋盯着苏梦枕看,虽说在别人眼里他是二十余岁的青年模样,但是从苏梦枕的视角来看仲彦秋还是那个不到他高的小豆丁模样,即便是板着脸也没有半分威严可言,反倒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可爱。
他忍不住就伸手捏了捏那看起来格外圆润柔软的脸颊,而后若无其事地放下手道:“你已经休息了好些年了。”
在他一个鬼忙着发展势力忙得快要活过来的时候,仲彦秋就负责在小包村看看书写写字教教徒弟,悠闲得让人眼红。
仲彦秋默默与他对视几秒,毫无意外地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我可不保证能做好。”
比他谋划的水准强就行。苏梦枕如是想着,分摊了桌案上一大半的账册给了仲彦秋。
仲彦秋会看账册,却不代表他喜欢看账册,和满篇数字斗争了半个时辰后,他果断地从不知哪里拖出来一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鬼灵,那鬼灵生前便是做账房先生的,对起账来又快又好,比仲彦秋自己做不知有效率了多少倍。
天快黑的时候,苏梦枕放下笔,叫人送了饭进来,却没再叫白锦堂陪着,原因很是简单——天彻底黑下来的刹那,苏梦枕的身体瞬间从凝实化为虚幻,灯火下y-in影消弭,被风一吹显出水波一样的晃动。
他的修为只能支持他白日里现出形体,一入夜就会变回鬼灵的模样,除了仲彦秋谁也看不到他。
就算是仲彦秋表示跟“那边”有着极深缘分的包拯,也只是能隐约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的存在,却是半点看不见其行迹的。
仲彦秋撂了笔,揉揉手腕——以他的修为写了这么点字还不至于手腕酸痛,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而后从衣襟里掏出一柄刀。
刀身漾着一片水红,如舞姬飞舞时柔软的衣袖。
红袖刀。
苏梦枕俯身,虚幻的身体如烟似雾,轻飘飘收拢进了刀中。
红袖刀是他灵魂的载体,就像是一间只有他能进去的屋子,让他能够放心休息安眠,养精蓄锐。
仲彦秋手腕一偏,刀锋映出他的脸,孩子圆圆的包子小脸上是浅淡到近乎于的表情,他试着扯了扯嘴角,脸颊便露出了两个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