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男不能往深里去想,只要一想,他的胸口就憋闷不已,连呼吸都觉得万分困难。他原本以为,自己是被买来的孩子就已经足够苦难,万万不曾想过,真正的苦难还在后面等待着他。
陈家男艰难地撑着地板站起来,他环顾这个房间,房间里摆满了小孩子的玩具,还有摇摇晃晃的吊床,像童话故事里那样,木质的小摇篮,上边有柔软的纱幔垂下来。窗户上缀着风铃,叮叮咚咚的,向外望去可以看见修葺一新的花园庭院。
这一切都是陈家男曾经在梦里也不敢想象的世界。一个让他快要疯掉的世界。
陈家男无法说服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他也无法面对待在这个漂亮大房子里的其他人,那是他的爸爸妈妈和哥哥吗,陈家男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他慌忙抹了抹,攀着窗户逃走。
好在房间就在二楼,陈家男小心翼翼踩着围栏窗台一点点往下爬,他的思路很清晰,只有一件事,离开这里。
陈家男摇摇晃晃从一楼房檐上跳下来的时候,魏明胥的心跳都快停了。
他正在客厅里给魏夫人赔罪,魏夫人一边哭一边骂他,不外乎是如果不是他造孽,小宝也不会这么伤心痛苦之类的。魏明胥毫无反驳余地,魏夫人说的桩桩件件都是实话。
情况一团糟,魏明胥着实静不下心来听魏夫人教训他,他心神不定地一瞟,就看到陈家男的两条小细腿晃晃悠悠搭在了伸出的房檐上。
魏明胥立刻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想叫,但又怕惊到陈家男,只能立刻走上前,他还没能出客厅的门,就看到陈家男砰地从房檐上跳下来,他应该是崴了一下脚,站起来的时候颇有些龇牙咧嘴。
魏明胥没来得及说话,魏夫人就先叫了出来,她看到一团人影坠下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声叫道:“小宝!”
陈家男没有理会乱成一窝蜂的客厅,他只想离开这里,尽管脚踝剧痛,可他还是一瘸一拐地朝着朝大门走去。
“家男,你要去哪里,你受伤了!”魏明胥急匆匆追出来,他三两步就追上了缓慢前进的陈家男,却不敢拦他,只能围在他身边,尽量用不那么急躁的语气问他。
陈家男连魏明胥的声音都听不了,他再次尖叫起来,一边惶恐地加快前进的步伐,一边说:“你离我远一点!”
魏明胥眼尖地看到陈家男的脚踝已经肿起来了,这种情况下他不应该再走路了,所以他无法说服自己按陈家男说得离他远一点,反而又向前了一步,说:“你的脚痛不痛,我们去擦点药好吗?”
陈家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魏明胥靠近的那一刻,他心里涌出非常憋闷痛苦的感受,于是他干呕了起来,先前吃过的小点心变成了难看的呕吐物,很快又因为早晨出门的时候没有吃东西,陈家男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变成了泪汪汪地干呕。
魏明胥强撑出来的坚强可靠终于撑不住了,他最后问了一句:“你觉得恶心是吗?”
第47章
陈家男觉得奇怪,旁人说话他都听得见,他甚至能听见院落里昆虫呼扇翅膀,厨房里热油滋滋冒响的声音,但魏明胥一开口,他的脑子里就一片混乱,嗡嗡嗡,什么也听不清。
魏明胥沉痛地看着陈家男,陈家男觉得奇怪,是你包养了你的弟弟,是你伤害了我,你在伤心什么呢?
陈家男一直吐到胃里开始泛酸了,才勉强站直身子,小声说:“我要走了。”
他一说这话,魏夫人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哭着说:“小宝,你的家就在这里,你要去哪里呀?”
陈家男立刻紧张起来,他退后两步,让自己站在一个看似比较安全的距离内,飞快地说:“一定是你们搞错了,你们再仔细查一查吧,我真的要走了。”
“那妈妈送你!”魏夫人再次上前,急切地说。
陈家男显然并不能接受魏夫人,对他而言,魏夫人对他说出来真相,就仿佛拖他进入了暗无天日的海底,他一直缺氧,他不敢再靠近魏夫人了。
“我来送你吧,我送你回你的家。”一直没有露面的魏衡远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魏衡远威严,但也可靠,魏明胥的气质与他一脉相承,陈家男是很容易信任这样的人的,他对魏衡远流露出难得的亲昵,缓慢地点点头。
魏明胥松了口气,把车钥匙交给父亲,低声说:“路上小心。”
上了车,陈家男紧张地系好安全带,他的手指紧紧握着安全带,小心翼翼地瞅着魏衡远。
陈家男在面对魏明胥和魏夫人的时候是混乱的,面对别人的时候,他又十分清醒,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回想起魏夫人的话,陈家男终于把“父亲”这个陌生的词和身边的人画上等号。
魏衡远发动了车子,先对陈家男说:“我很久没有开车了,你要系好安全带,还得给我指路,能做到吗?”
魏衡远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但对他的很多从商从政的同龄人来说,这个年纪反倒是黄金岁月,只是魏衡远退得早,不再参与劳心劳力的公司事宜,思路与旁人一样清楚,精力却比旁人更加充沛。
在陈家男与魏衡远有限的接触里,他只觉得魏衡远不苟言笑,像所有大家族的大家长一样,严肃、沉闷,一旦开口,必定是大事。
但陈家男没想到魏衡远其实非常平易近人,在开车送他回家的路上,魏衡远并没有像陈家男担心的一样与他说身世、家庭的事情,反而同他说起沿途的奇闻轶事。
做房产开发的,难免有些不得不信的东西,因而讲究多,趣事也多。魏衡远开车经过一个小区,便同陈家男说起这一片的房价几何,开发商为了多卖房出去,又在营销手段上钻了何等的语言漏洞。
陈家男听着就觉得很有意思。不光是魏衡远讲的事情有意思,而是魏衡远给他讲故事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有意思。在陈家男的成长经历中,老太太勉强算得上半个妈的角色,可父亲这个角色,在陈家男身边一直是空白的。所以陈家男才会喜欢上比他年龄大这么多的魏明胥,从某些方面讲,陈家男难免有些恋父情结。
可是真正与魏衡远相处起来,陈家男才体会到,原来真正的父亲应该是这样的。先前那些刻意疏远的接触,是一种克制的关怀,而此刻他诙谐的讲述,他细心妥帖的关照,都让陈家男有了极其新鲜的感受。
与爸爸相处的时间变得很短,很快他们就到了陈家男家的楼下,魏衡远把车停好,问他:“自己能上去吗?”
陈家男尝试着动了动脚踝,点点头说:“应该可以。”
魏衡远笑了:“我也觉得你可以,你是男子汉,坚持一下。到家里了抹一些药,不要乱动了,明天早晨就好了。嗯?”
陈家男嗯了一声,他舍不得下车,魏衡远也没有催他,又嘱咐说:“我不上去了,明天让家里的阿姨做了好吃的给你带来。”
陈家男小声嗯了一声,他想就这么走了,又放心不下,磨蹭了半天,还是魏衡远先开口了:“放心吧,我不会让他来打扰你的。”
陈家男得了这句承诺,总算安心了一些,他又磨蹭了一会儿,用比蚊子叫还小的声音憋出来一句:“谢谢……”
魏衡远自然不能期望一趟旅途就能让陈家男敞开心扉,能让他放下戒备就已经是个很大的进步了,魏衡远点点头,说:“快回去吧。记得擦药。”
一直到陈家男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里了,魏衡远才疲惫地按了按太阳x_u_e,两行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他拿出电话拨给魏明胥,说:“过来接我吧。”
挂了电话不到五分钟,魏明胥就出现在车窗外,他敲了敲车窗,魏衡远便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回家的路上父子二人保持着沉默,直到路途过半,魏衡远才问:“你会怪我和你妈妈吗?”
魏明胥摇摇头,“我当然不会,我只怕……只怕他怪你们。”
魏衡远无奈地笑了一声,说:“怪也没有办法,夜长梦多,我们老了,不能再像你们年轻人一样,做错了什么事情,还能等着从头再来。你可以理解成我们自私,但是明胥,我与你妈妈实在想不到一个既能照顾你的感受,又能一家团圆的好办法。”
魏明胥越发无地自容,说:“是我让事情陷入僵局了。”
“不破不立。”魏衡远说。“你最近不要去打扰小宝了,这是我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他需要冷静一下。”
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了下来,魏明胥沉默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地说:“好。”
陈家男回到家里的时候有些茫然,这个房间每个角落都充满了魏明胥的气息,甚至,还有魏明胥从前的情人的气息。
陈家男的胸口又开始闷痛,泛起一阵一阵的恶心。像魏明胥曾经的情人一样,陈家男也和魏明胥在这个房子里放肆z_u_o爱,他们的体液交融肢体交缠。而陈家男也和他们不一样,他和魏明胥能融到一起的不止是白花花的j-in-g液,还有赤红的鲜血。
他们是亲兄弟。
他们居然是亲兄弟。
陈家男再一次冲进卫生间“哇”地吐出来。他已经没什么可吐的了,但他就是觉得恶心。不光是恶心兄弟乱*的事情本身,还恶心这个房间里曾经存在过的别的人。
陈家男想这次必须要离开了。当他得知自己是被买来的以后,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回归家庭的时候,是会拥有一个怎样的家庭,会不会有慈爱的妈妈严肃的爸爸,会不会受到他们的欢迎。
从前陈家男甚至还想过,当他见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以后,他一定要问一问,为什么这么些年从来没有找他,为什么会让他丢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