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陈家男便坐下了,他有点不自在地抠着手,讷讷道:“你……你怎么突然来了,最近不忙吗?”
魏明胥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说:“网上的东西你不要看了,我会找人处理的。”
“有什么可处理的呀,人家说的都是实话。”陈家男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说,他有些死寂般的绝望:“话虽然说得难听了点,可没一句是假话,我认了。”
“你为什么要认!”魏明胥突然有些火了,他手忙脚乱解开自己的大衣扣子,一副憋闷不已的样子,“就算,就算他们说得对,那也是以前,现在不是这样了!你为什么要任凭别人这样中伤你?”
“你不是也说了么?因为那是别人,无所谓的人,我可以不听不看不知道,我也不在乎。”陈家男闷闷地说。
“你不在乎,但是我在乎。”魏明胥长叹一口气,说:“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在告诉我以前我伤害过你、欺负过你、羞辱过你,甚至到了现在我也没有办法保护你。”
魏明胥苦笑一声:“没有办法保护你,比你怨我怪我不理我更让我感到挫败。而且家男,你哪里是不在乎呢,你是不是很害怕?”
陈家男摇摇头:“我觉得毛毛哥说得对,这可能就是自作自受吧,自己做了错事,别人怎么说都得受着,我没怪谁,也不想谁替我解决,毕竟别人是不会永远为我遮过这些事的。我既然做过,总会被知道。”
“我不是别人,家男。”
陈家男没接这句话,房间里顿时沉默下来,只有陈家男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陈茂发来的消息:“你俩聊完了没?外卖里的地沟油马上都要凝固了!!!”
陈家男回了个嗯,然后对魏明胥说:“毛毛哥待会儿要上来了,你看……”
“你们玩,我在这里陪你待两天再走。”魏明胥一点也不顾陈家男含蓄的逐客令,当机立断就做了决定。
魏明胥一拿出那个气势,陈家男就说不出拒绝他的话,他想了半天,只想出一个蹩脚的理由:“我……我这里住不下。”
普通两居室,陈家男睡主卧,陈茂睡次卧,原本就没有魏明胥的位置了。但这种问题对魏明胥而言根本不算问题,他轻描淡写地说:“我睡沙发。”
晚上睡觉前魏明胥老老实实等陈家男和陈茂都洗完澡才去冲了个战斗澡,因为魏明胥在,陈茂的睡前幺蛾子活动也减少了很多,他也不敢凑过去跟陈家男叽叽咕咕聊些有的没的了,生活作息简直比解放军还规律。
陈家男从柜子里给魏明胥抱出一床被子,说:“只有这个了,还没有套被套,是老太太亲手摘的棉花弹了一床被子,你不要蹬坏了。”
然后陈家男像是怕魏明胥追上来一样飞快地进了自己房间把门锁上。
魏明胥抱着杯子百感交集,陈家男是念旧情的人,陈翠香对陈家男如何,魏明胥大抵能猜得到,或许谈不上坏,但也绝对称不上好,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买回了陈家男,改变了陈家男的命运。但是陈家男不仅在得知真相以后还为她cao办后事,甚至还留着她的东西,说明陈家男心肠真的很软。
这样好,也不好。陈家男心软,魏明胥就能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也会令他心软。但是魏明胥突然不想借由他的这副柔软心肠了,他不想把陈家男的心意架在火炉上炙烤,他希望陈家男永远顺遂自己的心去做决定。
魏明胥根本睡不着,他盖着被子,脑海里思绪万千,朦朦胧胧,却听见陈家男房门被打开,然后从卫生间里传出压抑的呕吐声。
魏明胥霍然从沙发上坐起来,三两步冲进卫生间,陈家男显然被吓到了,眼泪汪汪地扶着马桶看着魏明胥,魏明胥的眉头深深皱起,他抚着陈家男的背为他顺气,却感受到睡衣下那一片肌肤的炽热,那是一种不正常的热。
魏明胥伸手探向陈家男的额头,随即他将陈家男半抱回房间,说:“你发烧了。”
因为突发高烧,魏明胥只能先给陈家男敷了s-hi毛巾,陈家男的额头烫得吓人,魏明胥摸摸他已经完全潮s-hi的发丝,低声同他商量:“烧得太厉害了,去医院好不好?”
陈家男说不上是清醒还是不清醒,只是他比平时黏人很多,娇气地拉着魏明胥的袖子,呜呜咽咽地说:“不去医院……”
他这样,魏明胥便只能顺从他的心意,手忙脚乱地去翻药箱,好在常用药家里都备着,魏明胥给陈家男冲了冲剂,又看他烧得躺也躺不安稳,便用棉球蘸了酒精一点点给陈家男擦脚心手心和肚脐。
魏明胥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小宝出生的时候体质很弱,三天两头生病,他难得回几次家,小宝十有八九都在咳嗽发烧。他疼弟弟,也不舍得父母辛苦,照顾弟弟的活儿常常落到他手里,魏明胥总觉得家里的保姆粗手笨脚,弟弟那么小那么软,魏明胥连给他翻个身都怕把他的美梦惊醒。
就好像现在,魏明胥给陈家男的肚脐擦过酒精,想把衣服给他拉下来,陈家男却仿佛感应到了,突然翻了个身,睡衣被撩上去,再次露出背后隐约的纹身,花枝藤蔓钻出睡裤,紧贴着皮r_ou_蜿蜒下去,一派旖旎风光。
但陈家男对此毫不自知,他烧得难受,眉头紧紧地皱起来,英气的眉毛蹙成可怜的形状,又是热又是冷,他把自己蜷成一团,后腰的纹身露出更大一片。那朵花紧紧贴在皮肤上,此刻完全舒展开来,比起这具身体的主人,显然这朵花更为恣意热闹。
魏明胥不敢再多看,他飞快地拉下陈家男的衣服,给他裹紧被子,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了陈家男的床边。
他就这样守着陈家男,看陈家男因为难受而紧蹙的眉头,听他痛苦辗转的呻吟。魏明胥知道陈家男为什么会发烧,白天他还好好的,不,他只是看起来好好的,可内心思绪太重,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咒骂和掘地三尺的探寻,让陈家男整个精神处于紧绷状态。
他是如此恐惧,却仍然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
魏明胥的心几乎已经痛到麻木了,他摸了摸陈家男柔软潮s-hi的头发,然后把自己的额头贴上陈家男仍然滚烫的额头。一滴眼泪顺着魏明胥的眼角流下来,滚到陈家男的嘴角,滋润了他干涸的嘴唇。
魏明胥守了陈家男一整夜,到黎明时分,陈家男的烧终于有了退下去的趋势,魏明胥长舒一口气,去厨房给陈家男准备早饭。
魏明胥并非不会做饭,但是之前和陈家男在一起的时候,他更享受陈家男提供的服务——上床是服务的一种,做饭也是。
想到这里,魏明胥也觉得自己荒谬。他越发觉得往事难堪磨人,从前他在床上的时候对陈家男谈不上好,因为身体契合,他们虽然没有玩过过分的花样,但是陈家男也没少被他折腾。可陈家男却并没有因此生过病,又或许是生过吧,只是魏明胥不知道。
现在网络上闹哄哄的一场骂战,让陈家男心力交瘁到如此地步,魏明胥不知该怪谁。雪崩的时候固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但归根结底,问题出在他们自己身上。
魏明胥熬了一小锅白粥,把白米煮得软糯熟烂,又拌了一小碟可口的凉菜,这才又进了陈家男的房间。陈家男还在睡着,因为烧退下去了,他终于不显得那么痛苦,魏明胥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他舍不得叫他起来,但是陈家男半夜吐了一场,此刻肚子里肯定是空着,魏明胥不想他饿太久,终于把他叫了起来。
“家男,醒一醒,先吃点东西再接着睡。”
陈家男一夜无梦,听见魏明胥低沉的声音还以为在梦里,魏明胥总是沉着脸,非常严肃的样子,罕有这样温柔的时刻,陈家男茫茫然中总觉得不似现实。
魏明胥叫了陈家男几声,他却始终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只万分迷恋地把魏明胥的手臂抱进怀里,然后翻了个身裹进被子里继续睡觉。
魏明胥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为陈家男这样依赖他而暗暗感到有些开心,但更多的是压抑又沉闷的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陈家男只有在梦里才能流露出这样深刻又怯弱的依赖。
最终他叹了口气,轻轻拍着陈家男的背,说:“家男,醒一醒,不要饿太久了,吃完了再睡吧。”
陈家男撑开十分沉重的眼皮,睡得太久,他觉得自己眼皮都有点肿了,看见魏明胥,他又不自觉地退开,往床里边缩了缩,然后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魏明胥又说了一遍,陈家男沉默地点点头,穿上鞋跟魏明胥一起去了餐厅。他在魏明胥的注视下喝了一碗粥,空荡荡的胃里立刻就舒服了些,他舔舔嘴唇,显然是还想再吃一点。
魏明胥有点不近人情地收走了碗,说:“你刚生过病,一次不要吃太多,先休息一会儿,然后把药吃了。但是也不要一直在床上躺着,还是多走一走。”
陈家男抿着嘴,看着魏明胥把剩下的粥倒进自己的碗里,然后坐在陈家男对面三两口就喝了大半碗,他想了一会儿,问:“你没给毛毛哥留点吗?”
魏明胥楞了一下,说:“我不想给他留。”
两个人吃完饭,魏明胥收拾完锅碗瓢盆,房间里就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陈家男抱着腿坐在沙发上,突然问魏明胥:“所以之前你给我过生日的时候,也知道那个日子大概不是我的本来生日了吧。”
魏明胥给他披了件衣服,说:“对。你的生日跟我在同一个月份,你在月初,我在月中。”
陈家男不知道在想什么,慢悠悠说:“那也快到了。”
魏明胥在他身边坐下来,把冲剂拿着筷子一边搅一边问他:“你想过生日吗?”
陈家男摇摇头:“算了,我还不太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