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了人活动的声音。夏天也不敢说话, 他使劲贴紧厕所隔板，卡在角落里踮着脚尖站了起来——他一点也不想外面的人发现小隔间底下缝隙里有两双脚。
终于，外面传来了冲水的声音, 接着有人打开了水龙头, 最后，“吱呀”一下, 门再次被合上了。夏天这才一把推开吴聊，压低声音吼道：“你干嘛？”
吴聊揉了揉鼻子, 说得煞有其事：“看你衣服上的赞助商标呀。”说着他一挑眉，眼角的笑意暧昧了起来：“不然你以为我要干嘛？”
夏天：“……”
吴聊笑了：“你看, 这不就不哭了嘛。”
夏天：“……”
何止不哭了，夏天差点把“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败者组决赛加油哦。”说着吴聊摸了摸夏天的脑袋，推开小隔间的门。他刚往外跨出一步, 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 向夏天伸出拳头：“我在总决赛等你来报仇。”
两人的拳头轻轻地碰了一下。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轻轻的一下似乎给了夏天带来了莫大的力量。等他再次回到选手席上的时候，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赵骁越怕夏天对渡鸦甩锅的事心怀芥蒂，临走前还特意留他小声说了一句：“渡鸦输比赛就是这幅德行，游戏里喷归喷, 游戏外还是兄弟，你别往心里去。”
夏天“嗯”了一声，渡鸦这种人，他游戏里实在是见多了。不过男孩子间互相扣过的锅就好像泼出去的水，转头就不在意了，很少会为了这种事情真伤了感情。
回程车上，一路尴尬的沉默。反正没人说话，夏天就打开手机刷起了PUBG职业联赛论坛。NW以五十分之差排名十一似乎已经成了当天最火爆的电竞新闻，毕竟这是唯一一支没能在今年的PCPI里直接晋级总决赛的老牌战队。
就连NW粉丝分版上都是一片唱衰。
【别说今年能不能进PGI了，我看NW打进PCPI总决赛都难，老粉情何以堪啊……[郁闷]】
【呵呵，给大家介绍一下NW新队员：队长[夕阳红]，狙位[没头脑]，突破手[不高兴]，还有一个[酱油]。这已经不是我的NW了。】
【想念狼神啊啊啊啊】
【想念狼神+身份证，NW俱乐部的其他比赛成绩都很好啊啊怎么PUBG总决赛都进不了啊生气】
【你们有病吧？当年狼神手伤状态欠佳不就是被你们这么喷走的？现在还来想念狼神？要点碧莲行吗？】
只需要稍微侧一下脑袋，和夏天一块挤后排的赵骁越就能把屏幕上那些明晃晃的字看得一清二楚。他握住夏天的手将屏幕朝下拍在了他的腿上，轻声道：“别看了。”
满车压抑的气氛，空气粘稠得就好像胶水一样。
教练张恺第一个受不了了，从副驾驶座上扭过头低声喝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不就是输了场比赛么，怎么一个个和战队解散了似的？这不后天还有一场呢？”
赵骁越点了点头：“往好处想，正式比赛打得越多，我们的缺点暴露得也就更明显。”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慰队员还是安慰自己：“所以，参加败者组决赛并不是什么坏事，反而给了我们更多的练习机会。这种机会在总决赛之前都是格外宝贵的。而且，败者组决赛不像今天这场，已经没什么强队了，我们有的是机会。”
在张恺赵骁越一人一口j-i汤的浇灌下，小屁孩们的情绪才稍微有了些起色。谁知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行人刚回到NW俱乐部，就听见王若曦站走廊上给人打电话。
“黄总，过两天还有一场比赛呢你们和我们NW怎么说都是合作了好多年的情分，”虽然王若曦的声音听起来又甜又礼貌，但脸上那表情冷得就好像要杀人，“要不还是耐心等到结果正式出来了，咱两见面聊一聊比较好？之前一直说要请您吃饭的，大家又都在SH，约到现在也没——”
“哦，这样呀。好的没问题，我完全理解的。那您忙，谢谢‘众为’一直以来对NW的支持！”
对面直接搁了电话。
王若曦对着屏幕“呸”了一口，恼火地一跺脚，高跟鞋砸在大理石地板上清脆的声音把NW一干人都吓了一跳。
“哎，回来了呀！”转头见到队员，王若曦才匆匆忙忙收拾好情绪，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看这个时间，比赛一结束就往回赶了。都还没吃过饭吧？”
张恺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道：“‘众为’？卖鼠标的那个？”
王若曦点了点头，但她似乎一脸并不想多说的样子，转头又精神满满地招呼道：“我去给你们去叫外卖啦，打了一天比赛，吃点好的！”
“若曦姐你最好啦！”
“若曦姐辛苦！”
NW一组人都有点过意不去。虽然王若曦嘴上说着没事，但比赛是他们输的，赞助商那里的锅却总是要战队经理来背。
吃完饭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回到训练室开始复盘当天的比赛。
“听说你们喜欢互相甩锅，是不是？”张恺点开今天比赛的游戏存档，一脸冷漠地说道，“那我们就来看看，到底是谁的锅。”
原本比赛输了，大家无论是嘴上说或不说，心里总难免会觉得“你要是不怎么怎么样，我们说不定就巴拉巴拉了”。但现在把各自的视角拿出来一帧一帧地抠，每个人的失误就被无限放大了，顿时一个个都羞得无地自容，耷拉着脑袋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还怪夏天没架住你？”张恺拿纸卷轻轻敲了一下渡鸦的脑袋，按下视频暂停键，“你看到吴聊的视角了吗？窗口晃着这么大个屁股，不打你打谁？啊？”
渡鸦也委屈，作为职业选手，他自然是有意识地避开窗口的，谁知道走得急，还是露出了半个屁股。
张恺骂道：“撅给谁看呢，全场就你屁股翘！”
夏天忍不住噗嗤一声，脑袋上就紧接着也挨了一下。
“你还有脸笑？你看看你自己在干什么？队友挨打我嗑药？这是什么s_aocao作？”张恺骂道，“在这种队友已经被击倒的情况下，不管你还剩多少血，第一时间肯定是盯防，不要给敌人任何打断你队友扶人的机会。”
夏天连忙绷住脸连连称是。
“还有你，”张恺的纸卷又指向了赵骁越，“你三发打不中人我已经不怪你了，但你好歹活着把手摸到枪上啊！高飘被打死，是吴聊运气好。但在Y城已经落了敌队的情况下，你干嘛还要拉伞过来送？！”
……
等张恺喷完一天五场比赛，已经是半夜了。
张恺把那根早被他“拍”软了的纸卷往桌上一摔，气势汹汹地问道：“好了，现在复盘完了。你们来给我说说。比赛打成这个傻逼样，到底是谁的锅？”
没有一个人吱声。
“个人能力固然重要，但组排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游戏。”张恺的声音终于平静了下来，“我们是一个队伍，交流、配合比什么都重要。”
“教练说得对。”渡鸦咬着下唇，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夏天，“我为下午场上说的话向你道歉。一急就犯浑。”
夏天忽然觉得心口暖呼呼的，抓了抓脑袋：“我……我也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一起加油吧！”
一支刚凑在一起不久的队伍，在他们的第一场失败中变得前所未有的团结。
复完盘之后，张恺放大家休息了十五分钟。夏天下楼倒水的时候，听到经理办公室里王若曦还在为赞助的事情打电话。
“其实‘众为’要走，我并不意外。从今年暑假开始，自打狼神退役之后，他们就支支吾吾地不肯跟我签一整年。现在这只是暂时没进总决赛，就直接撤了赞助。”王若曦叹了一口气，“但我更担心的是其他赞助商。万一……哎，我是说万一……”
夏天没有继续听下去，倒了水转身就走。
他知道王若曦要说什么。
万一他们没有进总决赛怎么办？万一其他赞助商也走了怎么办？NW其他几支游戏成绩都很好，如果PUBG连着几年打不进国际赛的话，谁知道管理层会不会把这个分部说砍就砍了。
因为输了比赛丢了赞助被迫解散的战队，太多了。
夏天觉得自己还没在“终于变成了职业选手”的幸福感中沉浸几天，选秀赛之前的那种危机感又再次将他包围了。就好像一群丛林中蛰伏在他四周的饿狼，一双双发绿的眼睛对他虎视眈眈。
但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这一次，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王若曦连夜整理出了可能合作的新赞助方。当她收工上楼的时候，发现二楼PUBG分区机房依然灯火通明。狼神正忙着剪辑他们后天对手的比赛录屏，总结每一支战队的作战思路，而小队的四个人还在美服，根据这次比赛发现的短板调整配合练习。
NW小经理看得顿时胸中一热，冲动之下做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是把微信里那个鸽了她快三个月的“众为”黄总拉黑了。
第二件，是去已经快被黑子屠板了的官博发了一张照片。
NW战队官方：你见过凌晨四点的NW俱乐部吗？后天，我们会赢[打call]。
第二天，王若曦就看到了那条微博下被众人推上热评的第一条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