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声:“1无将。”
叶斌:“3黑桃。”
宋昭:“3无将。”
沈闻昌:“4红桃。”
顾声:“4无将。”
叶斌咬牙:“5黑桃。”
宋昭:“pass.”
沈闻昌:“……6红桃。”
沈闻昌专注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牌,面不改色。
宋昭听到自己轻轻抽了一口气。
在桥牌游戏里,那个花色前面的数字代表定约的品阶,品阶意味着承诺,一人十三张牌,也就是最多达到13赢墩,六阶定约又称“小满贯”,即以六墩为基础,如果沈闻昌想要完成所报的6S定约,就意味着十三张牌他需要赢下十二墩!
这是极难完成的任务,几乎只有刚刚开始学习桥牌的新手会选择冲一下小满贯碰运气,而个中老手即便当天手气极佳,都绝少尝试。
在此前的五局当中,最高的一轮品阶也只出到叶斌的5C定约。
——更何况现在已经到了最后一轮,所押的筹码就连在座的名流都不得不有所顾虑,不能完成定约的输分在一赔五十的赌局下令人难以承受,
顺时针又一次转到了顾声身上。
沈闻昌显然是想通过这一局赢走在座所有人的裤衩,事实上他并不在乎那点赌资,牌局的意义只在于对京北军头领恫吓和警告,提醒着江承根基未稳,还需得当心他的脸色。
放在顾声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Pass,最大程度的保有现有成果,沈闻昌不论能否完成那个六阶定约,他都还能尽可能自保,甚至赢走一笔赋分。
第二,往上叫。
6红桃上面的还有6无将,沈闻昌没有直接叫到6无将无疑透露出了一部分信息,除了他确信其他人再不敢往上叫之外,就是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完成这个6S定约。所以,想要从沈闻昌手里扳回一局并非绝无可能。
——但太渺茫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顾声只是安静地坐在原处,好像周围人的唏嘘都与之无关。没有人知道此刻他在思索什么,偏厅的水晶吊灯将光线轻微地在他面颊上摇晃,投下的y-in影使他的面容有几分不真切。
顾声的食指在桌面上叩了两下,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他作为一个陪客,此刻应该明智的选择放弃的时候,低声开口道:
“……7无将。”
第7章 大满贯
7.
——7无将。
七阶定约,又称“大满贯”,桥牌最高的定约,成局赢分达到1500分,而且顾声直接把它叫到了顶!
这意味着在一局13墩牌中,顾声和作为明手的宋昭需要囊括全部赢墩!
宋昭猛地抬起头,左侧的叶斌终于绷不住,无视了桥牌的规则冲江承大喊起来:“江少!赶明儿我一定请你吃饭!这把兄弟赢你赢得不厚道!”
江承也慢慢踱了过来,皱着眉:“什么?”
沈闻昌也皱眉看了他一眼,顾声开始给人的感觉就不像那种完全不通路数乱打一气的玩家,而他现在做出的决定又全然不像一个精通桥牌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情。沈闻昌只能猜他到最后想赌一把大的,成了就成了,不成就算了。
这种心态在博弈中是极不可取的,任何一个有点头脑的赌客都深谙个中道理。而且顾声的前几局稳扎稳打,赔得也不见得多,看不出来是会冲动行事的人。
7NT定约一出,其余三人自动pass,顾声坐庄,宋昭将他所拿到的牌摊开,按花色分别排成四列,顾声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摊牌,最后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这是桥牌中明手为庄家摊牌时坐庄的礼貌,与身份地位无关,刚才沈闻昌也是这么对叶斌说的。然而可能是顾声的话音格外柔和温润的缘故,宋昭竟听得一阵耳热,犹如雀羽在后颈上轻轻搔了一下,分外撩人。
他码好牌,抬眼看了一下俯身在顾声背后的江承,触电般收回了神思。
沈闻昌首攻。
明手不用出牌,拿什么牌都是听庄家的,宋昭实在想不明白顾声到底要凭什么拿下13墩牌,——按照他的桥牌水平,平时完成一个3NT或者4S这种基本款的定约,都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往往赢到8墩牌就没办法往下推进,一人包揽全场实在太过惊人,根本想都不会去想。
桥牌很考验逻辑推理和一定的记忆力,牌桌上四个人,能看到的只有两手牌:自己的和明手的。
其他信息则可以通过合理提问和叫牌环节得到,信息透明度比任何牌戏都高。有经验的高手可以比较自如的完成一些奖分高而难度尚可的定约,当然,失误率依然居高不下。
没有人可以确定能完成定约,即便四手牌都摊在面前,寻找一个最优解使自己得到利益最大化的结果依然是十分困难的。
——但顾声做到了。
宋昭甚至还没理清他们这一轮的牌面大致分布,或者干脆说他还没从那个夸下海口的七阶定约里回过神,就听顾声镇定自若地吩咐了两次飞牌。
那是一次铲飞和一次复式飞。
飞牌作为桥牌游戏中最基础的打牌技巧,刚开始就令初学者头昏脑涨,等到能够熟练且敏感的意识到,那起码是行家里手之上的水平。
即便有那个基础,也不是每局牌都有应用的可能。
譬如顾声的第一次铲飞,庄家手里持红桃短套,带K、Q、10,方向南北——这个牌面曾在他们的第二局中出现过,当时是顾声手持短套含单张J,同样可以完成铲飞,但顾声当时放弃了叫牌。
——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一击翻盘的机会。
宋昭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稍稍用力吸了口气,顿住了取牌的手。
顾声正盯着牌面,良久没等到他要的牌被拿起来,略带疑惑地抬眼看了他一眼。
然后顾声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
那甚至称不上是笑,只是他本就漂亮的略带弧形的眼角向上弯了弯,带着一点与风尘气截然相反的倨傲。
倨傲。
就像雄狮某一日重回自己的领地,轻嗅着鼻息在大地之上逡巡。
……宋昭恍然多次地怀疑自己当时看错了,可能一切都是他神经太过紧绷的幻觉,顾声当时可能根本就没有看他,大满贯的压力和需要集中的注意力使人难以分神顾及其他,但那点笑意确实让宋昭回味了很久。
他不知道顾声作为一个出身底层的伶人,眼神里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东西。
也许那才是江承对他孜孜以求的理由。
顾声将最后一张牌顺着自己的方向放好的时候,沈闻昌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局已经结束。
当顾声推开椅子准备站起来,他才恍然惊醒似的将牌桌正中的牌收回来,循着规则竖放在自己面前。
太漂亮了。简直是不可思议。
一整局行云流水,甚至于到了惊心动魄的的地步。
沈闻昌一开始还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做成,到顾声赢到第十墩他就基本放弃了。
——这不是沈闻昌有意给他放水,事实上但凡有一点可能,自视甚高的沈司令就不可能放任顾声完成定约。而是沈闻昌从第十墩起,就嗅到了颓势。
顾声在开始进攻的同时就在为后来布局,也许不是第十墩,也许从第九墩——甚至更早,防守的两人就已经开始做无意义的挣扎,只是当时沈闻昌还没有想到。
……沈闻昌不知道有多久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对方似乎毫不费力,他只是在叫牌沉默地叩了叩桌子,没有任何人知道当时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如何赢这一局吗?
还是在理清每一条完成定约的方式?
他在考虑什么呢?
有那么一瞬间,顾声推开椅子站起来,看着沈闻昌的眼睛说“承让”的时候,沈闻昌是怀疑他其实什么都没有想的。
他也许刚刚才知道规则,也许他的前五局就是在摸索自己出牌的路数,也许他根本就不理解他刚才做到了什么,也许他只是凭直觉。
他只是按照他的感觉去这么做了。
——当然,也许他出千。
这最后一种猜测让沈闻昌稍微好过了一点,他深知是不该和年轻人计较的,但他最引以为豪的牌戏被人这样的盖过风头,仍然使他难以接受。
无论他怎么说服自己,他都深刻的明白一点:
顾声是不可能出千的。
玩牌的地方,就在沈闻昌自己的家里,周围的所有人,都是和沈家交往甚密的名流,顾声独自前来,堂会的中途被江承打断,顾声更不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这个小戏子,比他想的,底细要深得多。
裁判拿来了计分表,请在座的客人核对自己得分,叶斌捶胸顿足,感慨这回去要被亲爹拿皮带抽,宋昭皱着眉看着计分情况没说什么,轮到沈闻昌的时候被他挥手挡开,转而向顾声招了招手:“赌资我照单全付。你过来。”
沈闻昌先跟戏子稍一握手,才请人坐到身边攀谈。
顾声兴致不高,也不便忤逆,只略微坐开去一点,点点头算回礼。
“哎?顾老板模样书生气得很,手却……”沈闻昌一愣,低头去看顾声与自己交握的右手,眼神尚未落定,那只细白骨骼分明的手却已然抽了回去,迎头是顾声勾了嘴角低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