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有福气!』老n_ain_ai笑开了,一张老脸瓣瓣菊花开。
『喏,你看看这两个怎么样,红心的,特甜!』老人利落地选好了两个,摊给老n_ain_ai和金在中面前。
『就这两个。』老n_ain_ai答应得爽快,伸手从口袋里掏钱,顺便打落了金在中阻挡她的手。
『好哇,』老头细心地用旧报纸把两个红薯包好,嘴里还不住念叨着,『孙子好哇,以后上大学找个好工作,让你享清福,住大房子……』
金在中看看老n_ain_ai,又瞄了一眼老人,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他的手在空中虚滞了一会儿,最终悻悻地放下了。
『钱给你。』老n_ain_ai接过了红薯,顺手把一个塞到金在中手里。
『趁热吃!赶紧的!』老n_ain_ai笑呵呵地催促道。
金在中掰开了已被炭火烤得破皮的红薯,香味四溢。这种烤红薯的味道是最好的,里面的甜心被烤出了汁,表面微微发脆,咬一口浓香霎时化在口里。
『好吃吗?』n_ain_ai问道。
『嗯。』金在中又咬了一大口,红薯的香甜进一步融入到唇齿间。
他扭过头,对老n_ain_ai说道:『n_ain_ai,你也吃。』
『没事,喜欢吃我这儿还有。』老n_ain_ai扬了扬手里的红薯。
恰好此时金在中口袋的手机铃铃作响——那是郑允浩买给他联系用的,他一手夹着红薯,一边费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喂,大叔,怎么……』
『发叔,怎么是你接的?』
『你说什么?!』红薯一下子摔在地上,转眼被污水浸没。金在中耳边嗡嗡作响。几秒钟后,金在中目光呆滞地转过身,对身旁一脸担心的n_ain_ai说:『n_ain_ai,我们今天先不买菜了好不?我先送你回家,我还有事。』
他听见自己空虚的声音麻木地重复道:
『大叔他,出事了。』
随着语调塌陷的,还有他的心。
第17章 纳棺
金在中奔跑在医院的走廊上。雪白的墙壁,亮白的光线,白衣的医务人员,在他眼前飞瞬而逝。他转动着发疼的眼球,在混乱的人流中,疯狂地寻找郑允浩所在的病房。
当那个不起眼的小招牌无意中掉落进他的视线中,金在中定住了。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满头大汗,怔怔地看着那扇门。少年大口地呼吸,听着自己躁动如鼓的心跳,止步不前。一股几近滔天的惶恐铺天盖地扑下来,少年眼含惧意。深埋在脑海里的记忆瞬时翻涌,与眼前的场景重合。
幼年的他也曾站在这般洁白的门前,无措地向门内张望。
那是个很大的休息室,有着透明洁净的玻璃。小金在中看到尖锐的枕头扎进n_ain_ai枯瘦黝黑的手臂中,钻进那突出的血管,哭得撕心裂肺。
那时在他心里,n_ain_ai是他仅存的亲人。
最细微的伤害,往往也是最无法抵御的伤痛。一点微不足道的伤害都会给生命造成裂痕,裂痕越积越多,有一天,就破碎了。幼小的金在中即使还不能体会其中的意味,但那种顽固的恐惧却深深刻进了骨子里。
门在他面前缓缓开启,少年的手保持着推门的姿态。渐渐呈现在金在中眼前的,是脸色苍白的郑允浩,头上裹着厚重的纱布,衣上的血迹化开,好像盛开的红莲。少年眨眨眼,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郑允浩察觉到来人,睁开眼虚弱地笑道:『在中,你来了。』
发叔也在其侧,静坐着,手里夹着一只没燃的烟。
殡葬的双方就安恤金一事没有达成协议,愤怒的工人面对无良的建筑商,竟然在殡仪馆大打出手,从而连累了无辜的郑允浩。如今,金在中面对躺在病榻上的郑允浩,心情也不比那些气愤的工人明朗多少。
『你疯了吗?』金在中脸色y-in沉地盯着郑允浩头上渗出的一大块血迹,『竟然让我给他们去纳棺?郑允浩,你是脑袋砸傻了吧!』
『不,在中,我是认真的 。』郑允浩坚定地看着他,发白的嘴唇透出他此刻的虚弱。
『我不要!』
『在中,你……』
『我不要!』
『你先试试……』
『我说了我不要!』
『在中,难道你还是不适应……』
『我他妈不是这个问题好吗!』少年愤怒地大吼,他气势汹汹地瞪着病床上的男人,『让他们滚!疯了吗!打了人还想让我们给他干活,一群神经病!』
少年气得甩了桌上的玻璃杯。杯子砸在墙上,溅开一室沉默。
『我不要,这事找别人,我不干。』少年气呼呼地背过身。
房子里很寂静,墙上的指针咔咔咔转着。少年僵立着,灵敏的耳朵却不幸收进了男人的一声轻叹。
『在中,你答应过的。』
『我已经应承下来了。』
『在中,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那几个钱还不够你医药费呢!』
『在中,这是我们的工作。』
『……』
『即使困难,也要完成它,在中。』声音里包含着一丝乞求,『转过身来,好吗?』
金在中转过身,用一种饱含指责的目光盯着男人。
『在中,你能做到的,对吗?』郑允浩没有妥协,紧盯着少年的双眼。
『答应我,你能做到。』男人的眼角微微泛出笑纹,『我知道,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对吗?』
『……』
金在中回到殡仪馆时,地上的狼藉已被收拾干净。闹事的工人聚在墙角,沉默地坐着。金在中厌恶地扫过地上散落的烟头,走到其中一个工人面前。
其余工人也眼神呆滞地望向他。
『今天我来替逝者纳棺。』金在中平静地说,眼睛扫过一张张满布疲倦的脸。
为首的老工人轻咳了一声,拍了拍洗得发白的外套站起身来。他略微局促地开口:『小兄弟,今天对不住了,我们……』
『好话就不用说了,该赔的要赔,事后也得对我们管事的道歉赔礼,一样不少。』金在中冷酷地看着老工人不住地点头应下,便止住了话头。半响,少年垂下眼,补充道:『现在,请允许我为逝者纳棺。』
『拜托了。』老工人深深地低下头,露出颈部花白的发根,『我这兄弟一辈子没享啥福,还请……让他好好上路啊。』
金在中紧抿着唇,察不可觉地点了点头。他走上前,看向棺内的逝者,手触碰到了逝者冰凉的脸,金在中不自觉地眨了下眼。
少年默念着郑允浩给他的嘱咐,手下轻柔地动作着。逝者眉宇间有着深深的沟壑,此时舒展开来,像是陷入了沉睡一般。一群工人等候在旁,静默无声,与房子的y-in影融为一体。
在中,不要认为这是羞耻的工作。男人总是这样对他说。
他记得男人鼓励的微笑,望向他坚定的眼神,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在中,你要去做,要去尝试。
金在中眨眨眼,轻柔地用毛巾擦拭过逝者的面容。
不管什么事,一旦下定决心,就要去做。郑允浩望着远处厚重的云翳,重复道,你认真去做,便一定可以。那时的他与郑允浩同坐在房子前的台阶上,少年目不转睛,盯着夕阳折s_h_è 下,男人晃动酒瓶的粗糙手指。
少年专注地替逝者刮面,旁边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咽呜,转瞬消亡在空气中。
不要让重要的日子在等待和迫切中消耗殆尽,一生只有一次,要好好把握。做着这份工作的我们,理应比其他人更懂得这个道理。
他出神地凝望着男人的眉眼,夕阳打在他脸上,不可思议的英俊。
在中,越努力,越幸运。你要相信。
在中,你能做到的,对吧?
男人黑亮的眼眸闪着坚定的光,头上的绑带白得刺眼,少年却无法迫使自己移开目光。
在中,男人唤道。
在中。
金在中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抬起头对围在周围的人说:『可以了,请和死者做最后的道别吧。』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流淌在少年恬静的脸上,照亮了他若有似无上翘的嘴角。
是的,我能做到。允浩。
我能做到。
听到少年的话语,为首的老工人像扭转了发条般,咔擦咔擦动起来,他从身后拎出一个塑料袋,可里面的东西却使金在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老工人踱步到棺材旁,轻轻一抖,袋子里的东西便天女散花地洒落在棺里各处,五颜六色,衬得逝者安稳的面容,画面着实精彩。
『这是什么?!』少年失声叫起来,指尖颤抖地指向那堆事物。
他手指所指之处,皆散落着难登大雅之堂的物件,毛片□□杂志一堆堆,难堪的图片从散落的页面滑出,□□裸地刺激着少年的眼球。
金在中不由得涨红了脸。
『平时攒钱舍不得买,』一个尖利的声音在少年耳边爆炸开来,『要走了总得让他了个心愿快活不是?』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一片沙哑而苍凉的笑声,笑声里又夹着哭音。
『那这人怎么办?』又有人啐声道,『总不能放过他吧!今儿怎么也得讨个说法!』
人群散开,那个缩在角落里的男人印进金在中的眼帘。他一脸y-in郁,脸上有擦伤,破碎的西装皱巴巴地挂在身上,油亮的大背头闪着黯淡的光。
『这是谁?』少年疑惑扭向身旁的老工人。
『呸!还能是谁,他妈狗娘养的!』尖嗓子恨恨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