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外白雪飘舞,廊内酒香漫漫。
封姜看着近在咫尺,笑容灿烂,看样子还要更近的周尧,无奈的叹了口气。
小哭包……这是在耍流氓?
要论这个,大家都是男人,他不会输,可嘴上逗两句还行,周尧牙尖嘴利吃不了亏,这么近距离耍流氓……
周尧这小身板,他怕玩坏了。
而且这体型对比差的太多,看起来像他在欺负人。
他从不欺凌弱小。
封姜逼自己转头,无视几乎挨在身边的周尧,开始今天计划里的谈心:“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
“噗——”
他说第一句,周尧就没忍住,喷笑出声:“出生?小山村?”
还说不是过来交朋友的?
封姜脸皮极厚,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咧出一口白牙:“怎么,不敢听?还是不敢交换?”
周尧双腿支起,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弯着眼睛,歪着头看封姜:“我呢,出生在皇宫。”
一句话,对比相当惨烈。
周尧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封姜就是泥巴地里长出来的泥腿子。
封姜眨眨眼,回头看周尧,周尧笑容更大,还调皮的冲他呲了呲小牙。
“我的小山村虽然不大,物资也不怎么丰富,但大家感情很好。”
“嗯……我的皇宫呢,特别大,特别豪华,什么都有,就是太富了,大家都忙着享受,顾不上多见面。”
封姜:……
周尧笑眯眯,满脸都是:你继续说。
封姜:“我娘生下我就去了,但我有个很疼我的长辈。”
周尧:“我娘本人就很疼我。”
封姜:……
这是在攀比吗!周尧是故意的?自己每一样都输!
看来小哭包还是不愿意交心……
封姜想了想,转开头,看向廊外雪景。
雪花飘洒,烛光微淡,这夜雪景,还真挺有意境。
他拿起酒壶,痛快喝了一大口,安静很久,方才继续说话。
“我娘去的太早,那位很疼我的长辈还未出现,我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是没人管的,特别野,欺负别人,打群架,偷j-i摸狗的勾当全都干过,好多次差点把自己小命玩掉,有次还差点害了别人一家的x_ing命,我竟不知道错,还觉得别人活该倒霉……”
周尧并不知道封姜这些过往。
上辈子他们距离近一点,能时常见面时,封姜已是少言寡语的样子,很少笑,这些往事,他纵想知道,也没地方问。
如今封姜愿意说,还真的勾起了他的兴趣,他很想听。
封姜见他不再重重戒备,声音放轻,想起往事,自己也很难绷着,脸上渐渐带上了舒心的笑。
“我那位长辈,虽是女子,x_ing格却极刚强,也狠,教训我时从不留手,我现在还记得被她脱了裤子打板子的疼……真的,特别狠,这么宽的板子,”封姜用手比划着板子大小,“这么厚,她抡圆了胳膊抽,也不怕把我抽坏了,我不服软,她就不松口,我骂她不是女人,是恶鬼,她还笑,说是啊,恶鬼才配收拾小鬼。”
“噗——”周尧大笑,“你这样的,就欠这么收拾!”
封姜仰脖喝了口酒:“她一把把我打服了,让我再不敢胡闹,又捏着我心思,瞧出我喜欢什么崇拜什么,使了几个小计……我就变成崇拜她了,再然后,不敢不听她的话,跟着她学东西从不喊苦不喊累,就想变成她故事里的大英雄……”
“你被她诓住啦!”周尧抢过他手中的酒,也喝了一口。
“当时不懂事,特别恨她,想着成为大英雄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她,让她跪在我面前,看她还敢不敢得瑟,后来……慢慢长大懂事,越来越佩服她,粘她,离不开她。我想叫她娘,她却不应,说自己有儿子,不稀罕我这又凶又丑的小刺头。”
“再后来,她去世了。我一度特别恨自己,是不是自己不知感恩,总在诅咒,老天爷就收了她。她才三十多岁……”
故事转变的猝不及防。
周尧都没来及好好欣赏封姜的热闹,就跟着心下一沉。
封姜神情很平静,就像事情已过去很久,难以再起波澜,可周尧看得出他眉梢眼角的悲伤。
“她儿子从小就走丢了,我没见过。她死前紧紧抓着孩子的小衣裳,扯都扯不开……她最记挂的,一直都不是我。”
很多没有一起经历过的事,你再有感触,也很难用‘感同身受’四个字安慰别人。
周尧将酒壶递给了封姜:“你羡慕那个孩子。”
“我心疼他。这么好的娘,便宜我了……”
封姜喝了口酒,不知道是被辣的,还是被呛的,猛烈咳了几下,神情就恢复了:“你在皇宫里,一定过的很好吧。”
“嗯,挺好的,就是不喜欢……下雪。”
封姜如此认真的敞开了心胸,周尧很难继续绝情,他看着纷纷扬扬的雪,长长叹了口气。
“下雪太冷太冷。皇宫金碧辉煌,锦绣膏粱,世人赞叹向往,可唯有住在里头的人才知道,金玉是冷的,高墙是冷的,顺着长长宫道送来的膳食,也是冷的……”
不受宠的妃子,没有存在感的皇子,面临的不仅仅是君王的冷漠,还有其它妃子的打压,宫人们的故意忽视。高高宫墙,小小的四方天,禁锢的不仅仅是妃嫔宫人,还有皇子。
“你不常出去?”
“出个宫殿都可能有麻烦,还想常出去?”
周尧冷嗤一声,他第一次被打发出去祈福,半路上就接到圣旨,成了质子。
封姜:“第一次来楚地?”
周尧:“嗯。你呢?也是第一次离开小山村远行?”
封姜:“你瞧着呢?”
周尧:“我瞧着不像。你长的这么凶,却丝毫不担心吓哭小孩,可见类似的事早干惯了。”
封姜:“那你不怕我,难道也是看的多,早习惯了?”
周尧:“我这叫行万里路,看万卷书,长见识呢!开春我便要去吴地,你呢,去哪?”
……
两人就着雪景,一人一口酒,慢慢聊着,从平日习惯到个人爱好,从市井趣闻到朝堂野史,从过往经历到今时忙碌,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很久。
交心?肯定有,但只为交心……不可能。
感动归感动,了解归了解,智商不能丢,分析不能停。
周尧慢慢知道,封姜对四皇子还真谈不上忠心,二人之间就是个雇佣关系,具体到某件事,稍稍过界,就得另外加钱。封姜没有在这里久呆的意思,事情办完,就会走。至于要办的事什么,走是走去哪里,就比较机密,问不出来了。
他还知道明日黑市拍卖会封姜不但会去,人还提前踩了点,准备工作做的不少……
他也知道,他意识里这段惊喜的‘重逢’,抑制不住的亲切,在对方那里是莫名其妙。封姜很警惕,悄悄搭起了架子,在探他的话。
他不怕封姜试探,他想剖白自己一颗真心,可封姜没有那些记忆的过往,他……有些委屈。重逢第一眼,封姜的陌生眼神刺痛了他,如今封姜全副意识都在他身上,他心底有种诡异的满足感。
这不应该,但他忍不住。
他真的很坏。
封姜知道了,周尧基本没出过宫,这一次出来,还没到目的地,就被打发成质子,来到楚地,根本没去过他的地盘,没见过他,也不可能有机会了解他。
所以除了真的非常巧,天生的默契之外,肯定有个中间人。谁对他那么熟悉,与周尧距离又非常近?
封姜猜不出来。
但他感觉得出来,不存在什么身边人的j-ian细背叛,周尧对他,并没有恶意。
这就够了。
也不枉他费尽心思,真心在周尧面前回顾往昔。
他也知道,明日拍卖会,周尧会去,拿的是墨黄贴,同他一样,是编外自由活动人员。还有,大皇子一副周详提防的样子,却并没有准备太多银票?
两个人都明白对方在也想什么,谨慎又从容的说着话,警惕又专注的分析,一步步谨守分寸,不过线,也尽最大努力的探着消息线索。
“我见你同商重已极为不睦,他是不是给你小鞋穿了?”
“你这一身武艺,必是数年如一日练起来的吧?四皇子府可有校场?可有人陪你过招?你能打得过么?”
哪怕提到关键人事,他们还是绕着圈子,未提大皇子四皇子本人一个字。
周尧对封姜越来越欣赏。
看起来是个莽撞武夫,实则并非,他心细,敏感,睿智,与数年后成熟稳重的那个人相差并不远。
封姜看向周尧的目光也越来越柔软。
周尧出身高贵,贵气天成,玩笑归玩笑,他其实并没有因此鄙视别人,瞧不起别人,被弃为质子,也没有自暴自弃,伤春悲秋,这些挫折,并没有压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