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事厌恶遮住鼻子,这残废婆子说起话来都一股子的异味,再看向探春目瞪口呆的模样,忍不住问:“这种人你居然认识?”
探春接连后退几步,忙着摆手,“说什么呢?这种又残又疯的婆子我哪里认得,指不定是不是刚才听到你说我名字她才知道的。”
“真是个老混蛋!”李管事听得既然没有关系,刚才猛然吓自己一跳的残废婆子居然这么有心思,更加使劲挥起扫把打了过去。
“...是我啊...求求你...赏口吃的吧...”王氏气若游丝的说,倚着墙壁侧过头躲避铺天盖地打。
“真是晦气!”李管事一手掐着鼻子,一手领起王氏后颈上破烂的衣服连滚带爬的将她扔出门去。
严严实实的锁好门,到井里打了水用皂角仔仔细细洗了手生怕有什么脏东西沾染上了。
等李管事回来,探春还站在大门口不动弹。
“喂,怎么还不回屋?”
探春这才晃过神来,慌慌张张的跑了回去。
进了屋锁好门,心脏狂乱的跳着。
没看错,一定是王氏!
探春不明白为什么她将王氏赶了出去,装作不认识王氏...只是在见到她的一瞬间恨不得让她远离自己,不要拖累自己,不要再让人看不起她们才是...
李纨已经睡着了,黑夜里只有探春惊恐不已的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屋顶...
转日
李纨收拾好昨日浆洗完的衣物,又叫上惜春一起上街给人家送去。
惜春睡的迷瞪瞪的,跟着李纨前后脚出了门。还没等走上几步就听到李纨的尖叫声。
一身的瞌睡顿时都醒了,李纨站在院墙转角处双手捂着嘴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看着王氏的尸体。
“别,你别过来...”
李纨转过头急忙冲惜春挥挥手将她赶的远远地,这才颤抖的说道:
“是...是二太太...阿弥陀佛...二太太去了...你去柴房把搭在柴火上的布取来。”
惜春没看清楚仅看到一双掉了底子的青布鞋肮脏的不像样子。慌忙跑到柴房去找布给二太太裹身子。
中途预见探春也没空跟她怄气,“还不收拾好了去送二太太一程!”
探春死咬着下唇后退几步,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可背后已经出了满背的冷汗...
李纨从袖子里取出自己的素面帕子盖在王氏脸上,自己转头又去找李管事过来一并处理。
等到大家伙聚在一起的时候,探春这才不动声色的站在最外面。
李管事一见是昨晚的残废婆子,不解的望着探春十分疑惑的问:“不是说不认识么?怎么地又成了你们二太太了?”
探春被他直勾勾的眼神弄得六神无主,正想着怎么圆下去,不料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二太太...?...宝玉...宝玉呢?!”
贾母拄着粗树枝替代的拐杖从院子当中走了过来,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瘦弱的鸳鸯身上。鸳鸯眼眶含泪,老祖宗这是糊涂很了,说了一晚上的胡话,一早上起来似有回光返照的样子。
“是谁?...”
“回老祖宗...是...”李纨犹豫了一下,最后艰难的开口:“是...二太太,是二太太去了。”
“让我看看她。”用粗树枝挑开挡住面孔的手帕,果然是王氏。
贾母使劲闭上眼睛想要止住眩晕,可身子还是虚弱的往后倒去。突然一位少年出现伸手稳稳的扶住了她。
“...宝玉?”
贾母大喜过望的扭头,“怎么是你!”
贾兰被贾母瞬间变化的面孔吓了一跳,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你不是跟宝玉一起的吗?怎么就你回来了?”贾母一开口便是咄咄逼人的气势。
贾兰哪里承受的了贾母的怒火,慌忙低下头话都不敢讲。
“我问你话,宝玉呢!”
贾兰的样子彻底激怒贾母,粗树枝用力的往地上跺。
“...二叔...二叔跟和尚道士走了...”
“你说什么?!胡说!”贾母一个用力,粗树枝猛地在地上被打断了。
“二叔...看破俗世...出家了...”
贾母忽的一口黑血吐了出来,鸳鸯承受不住她的体重,俩人双双摔倒在地上。
“老祖宗!老祖宗!”鸳鸯顾不得地上脏乱,使劲用手掐着贾母的人中。
☆、NO.76
贾母气若游丝, 最后一丝希望终于毁灭,到底还是熬不过油灯枯灭...
李管事暗道晦气,出门冲对面院子人家招招手,说:“一死死俩,兄弟们今儿得受累了。”
对面院子的人是一早安排好的,就怕她们再起风波。这回儿算是真派上了用场。
三五个大汉二话不说走到西府卸下府上大门的门板子放在地上。
“来吧, 都一起放上来吧。”李管事招呼人将贾母与王氏一起抬到门板上面。
“大爷, 您这是要往那拉?”李纨扶着不住抽泣的鸳鸯问道。
现如今她们是这般境地, 想必铁槛寺是进不去了, 祠堂也是去不得的。
“还能去哪?西郊出城五里半坟地。”李管事麻烦的不得了,他是不会把自己马车留给这两个尸体坐,“动作快点, 回来爷几个还得好好洗洗晦气。”
“回来咱们爷几个的衣裳你们都给洗了。”其中一个大汉一脸嫌弃的说:“还指望晚上去赌两把回本,呸, 算是倒了大霉了。”
李纨探春几人连孝袍都来不及备来穿, 青的青, 灰的灰, 还有探春带着粉边的对衫急急忙忙的送贾母和王氏上路了。
李纨想不到王氏最后能落得这样的下场,内里唏嘘不已,想必那日定不是好过的...就是不知道是何人下的如此狠手...
转念又想, 多亏王氏自己出去了,没有答应让她们一起出去,若是真碰上有仇有怨的,指不定会不会落得跟王氏一样的下场。
叹了口气, 紧登登的拉着贾兰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把他弄丢了。
探春的眼睛干巴巴的,鸳鸯和惜春哭的撕心裂肺。人死如灯灭,贾母再怎么不公也一直都是她们的主心骨。如今主心骨没了,人就像被抽了筋,整个儿都虚脱了。
探春低着头跟着前面李纨的脚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是王氏自己作孽太多,根本不管我的事。是她,是她本就是要死了...一定不关我的事儿。
就算能多喝一口水又能如何?...阿弥陀佛。
西郊五里半坟地虽说不是乱坟岗,但也强不到哪里去了。
现在永清国上下,国泰民安。内无动荡,外无战乱。百姓们日子好多了,手上有些闲钱的多是不愿葬在这里。
“怎么连个容身的棺材板子都没有?”惜春抹着眼泪,家中落魄,银钱都给李纨管了。
“有的地方埋就够了,眼下一个棺材板子少说也得七八两银子。两个至少十五两。你们要是拿的出来银子,爷们愿意等着帮你们埋。”来之前就叽歪的大汉,揉着酸疼的胳膊说,这俩死的真重,比一般老爷们都沉。
李纨把怀中攒的银钱掏出来,当着大家的面打开,一共也就四两多。
“咱们也要吃饭啊...”这是她们纳了多少鞋底子攒出来的银子,“人死了总不能再把活人的银子全用了吧。”探春拉着李纨的袖口可怜巴巴的说。
鸳鸯知道探春从来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自己的私房都给贾母买药开方子了。荷包空空哪里再强求别人饿着肚子买棺材。
“还请几位大哥把老祖宗埋深点,莫要畜生们刨了出来。”鸳鸯把荷包里唯一剩下的半两银子塞到刚说话的大汉手里。
“算了,真是瞧你们可怜。”李管事招呼其余几个汉子说:“板子上垫的席子就给她们裹了,咱们快点动手,多挖点。”
探春见李纨将银子收到袖子里这才松了口气,挽起袖子也不怕污秽了,帮着鸳鸯把贾母的脸擦干净,用席子仔细的包裹起来。
李纨和惜春也把王氏收拾了,只是王氏再外流浪乞食几个月早就肮脏不堪,脸上更是狰狞的不得了。
“你个姑娘家的还是别动手了,我给擦擦就行。”李纨见探春实在是害怕也不强要她帮忙,只要她在一边打下手。
等到日头快落山,硕大的土坑才堪堪挖好。
“上路吧。”
没有黄纸扬天,没有铜钱开路,没有唢呐哭丧,荣国府两位斗了一辈子的女人临死都葬到了一起。
...
探春回去发了四五日的烧,整夜嘴巴嘟囔着不是‘阿弥陀佛’就是‘别过来’。眼瞅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李纨和惜春也放下怨气好生的照顾她一阵,直到她完全康复。
三间屋子重新安排。正房光线好,不太潮s-hi,就让李纨带着贾兰住,方便贾兰念书写字。
左边原是贾母的屋子由惜春和鸳鸯一起住。右边小间有些简陋的则是探春特意要去自己住。
李管事不知从哪里找了轻松的活,只要她们每日做做女红卖出的价格倒也能生活。
最让人喜出望外的是惜春。
她自是画过大观园的人,闲来无事画了几幅泰宇楼阁的画赶到集市上去卖,谁知道卖的还不错,更是有家专门的画斋愿意每月花二两银子收三幅画放在画斋当中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