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紧身上米色的风衣,这几天气温降了不少。七天前的衣服已经有些无法抵挡骤降的温度,显得过於单薄了。虽然这几天赤发的男人毫不手软地买了不少温暖的衣服把他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然而走的时候黑子一件也没带走,全部留在了那个小小的公寓里。
他没有资格再享受那个人的温柔。
其实黑子家距离这里并不遥远,步行就能回家。正好黑子也没有坐公车或者出租的打算,他需要借助冰凉的空气来沈淀自己的思绪。顺著街道缓缓往家走去,走过和紫原一起吃过无数次蛋糕的甜品店,走过和绿间一起买过好多次幸运物的玩偶店,走过黄濑常常熬夜等他回家的那个车站,走过和青峰玩过很多次one on one的街头篮球场,最後,他终於回到了阔别七天的家。
[我回来了。]
黑子轻声说道,看著用铁链锁上的大门,掏出钥匙将雕花的门扉打开。他的手有一丝丝的颤抖,一个不注意没有拿稳钥匙,排成串儿的金属落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撞击。黑子沈默地弯下腰拾起来,终於还是打开了门扉。
房间里一片漆黑。
黑子走上二楼。他走得很慢很慢,好像脚腕上被绑了镣铐往刑场走去的死囚。二楼最靠外是黄濑的房间,因为他来得最晚,靠近黑子卧室的房间都被瓜分掉了,为此那个时候黄濑哭著趴在黑子肩膀上哭得留下两行宽面条泪。
黄濑的房间门没锁,就这样大大敞开著。黑子往里看了一眼,冰蓝的眼底撩起强烈的波动,过了很久才归於平静。
房间是空的。
原本塞得满满的衣柜空空如也,书柜书桌上的东西也被人一股脑儿全部清扫干净。黑子走到床边,看著那个印著自己全身照片的床单凌乱地缩在床上的某个角落。他还记得黄濑将这个床单铺在床上时那个骄傲的表情,金发的俊美青年好似炫耀珍宝一样给他看“小黑子小黑子你看,这是我特别定制的床单哦是不是很木奉”。还记得当时的自己有些不知所措,反而是青峰几个人暴怒地揪住黄濑的衣领逼问他床单定制的方法……
其他几个人的房间也大同小异,或许带走的东西没有黄濑那麽彻底,但“离开”的结果是一样的。
他只是离开七天,却仿佛已经过了七年。
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答应赤司的“七天恋人”约定很可能是一个伤害所有人的天真决定,但心底深处的确还是存在著某种天真的幻想──或许他们会相信自己,会留下这个共同的“家”里等他回来。
事实证明,幻想仅仅是幻想而已。
从中学开始,黑子每次新年许愿都会虔诚地在许愿签上写下自己的愿望──建造一个共同的“家”,大家生活在一起,每天都能露出好看的笑容──然後虔诚的挂在树枝上。
只可惜他的声音太微弱,神明听不到。
[或许,一开始就是我的一厢情愿吧……]
黑子喃喃自语著,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七天没有人居住,这里已经失去了人居住的气息。打开窗户,黑子漠然地看著雷云积压得厚厚的天空,听著由远而近的轰鸣雷声。
啊啊,雷雨要来了呢。
回到黄濑的房间,黑子将凌乱的床单给收好,地上散落一地揉成一团的垃圾都被他认真小心地收拾干净。紫原的房间更可怕,床上地上都是零食包装袋,花花碌碌地布满了整个地板。黑子耐心地将它们都用袋子装好,装了满满一包,放在走廊上。等他打理好青峰和绿间的房间,已经差不多是早晨七点。
雷云密布的y-in霾天空沈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口,雷声已经近了,豆大的雨点经过了漫长的积淀开始铺天盖地地往地上砸去,在水泥地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轰隆──
闪电的蓝光将黑子的脸照得一片惨白,轰鸣的雷声就像在耳边裂开的炸弹,激得人浑身一颤。
轰隆──
黑子将自己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轰隆──
“小哲,妈妈爱你啊”
那个美丽的蓝发女子就是在这样的雷雨天,在漫天的雷雨电光下,拿著一把叉子狠狠扎进小小孩子的大腿里,剧烈的痛楚让他全身发抖。
黑子闭上眼睛,努力想要将童年惨不忍睹的回忆给驱逐出自己的脑海,而女人微笑的表情却如同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黑子趴在地板上开始干呕,他的胃部经过一晚的时间早已空空如也,除了酸水外什麽都吐不出来。然而痉挛的胃部却一直剧烈地抽痛著,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轰隆──轰隆──
“小哲,我们是家人。家人啊,就是永远在一起不会分开的人哦”
“这个孩子是谁?”
如果连血浓於水的亲人都不能信任,那麽,还有谁可以相信呢?
轰隆──轰隆──
“谁来……谁来帮帮我……我在这里啊……”
房间里与新的家人相谈甚欢的女人露出幸福的笑容,彻彻底底将蓝发孩子心中最後一份对母亲的幻想给粉碎得干干净净。
轰隆──轰隆──轰隆──
嘴里已经呕不出酸水,黑子虚弱地倒在自己呕吐出来的脏物里,无法控制地痉挛著。
童年的心里y-in影让他每逢雷雨天都会发作,但是这麽多年来,有父亲的陪伴,後来又有黄濑几人的陪伴,已经鲜有发作。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我来做你的家人。”
“最喜欢小黑子了!”
“小黑仔我们要永远一起吃零食。”
“我可是阿哲的光啊,光是不会抛下影子的。”
“爱上我,或者杀了我。”
“小哲,叫父亲太生分了,叫爸爸。”
黑子迷茫地睁大了眼睛,透明的液体顺著他的眼角往下滴落,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想要留住重要的家人,到头来,陪伴他的只有自己的影子。
遥远的中国有句古语,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孤独的人很容易习惯有人陪伴的温柔,可是一旦习惯了这份温暖,回归孤独的时候,排山倒海的绝望几乎能将人的灵魂生生撕成两半。
一瞬间,黑子打从心底觉得“活著”这件事让他疲惫。
雷声依旧和著雨水与闪电肆无忌惮地吞噬著一切,黑子却已经没有太大感觉了。身体变得很轻,黑子吐出一口血沫,冰蓝色眼镜失去了焦距,变得迷茫一片。
※
傍晚时分,上杉平三郎冒著雷雨快步往黑子家冲过去,一边跑一边咒骂这该死的天气。昨天深夜得到主编的死命令,无论如何要确定《深渊》的续写人,如果原作的儿子黑子哲也无法担此重任,编辑部就要从候选作家里找一个接手人。
作为父辈,上杉亲眼看到了黑子对这部作品倾注心血的程度。那个纤细的孩子一边忙学业,一边忙篮球部的活动,再加上这部作品,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竟硬生生瘦了一圈,看得上杉都心疼不已。他看过那些所谓的“候选作家”,写出的文字空有浮华的外壳,没有一个及得上黑子的灵气,更别谈将这个作品的深邃内涵延续下去。
[怎麽办呢……难道真的要和哲也两个人去走一趟他父亲走过的路……?]
男人一边走一边挠头,本来梳理得干净整齐的黑发被他揉成凌乱的一团。他走到熟悉的别墅门口,正好遇上了前来送n_ai昔订单的M记老板。两个人相视一笑,作为黑子父亲生前的老友,上杉非常清楚那个男人对唯一独子的溺爱。
[给哲也的?]
[嗯,他父亲可是下了五十年份的订单啊。这个交给你了,帮我带给那个孩子,我还有事,先走了。]
老板随手将包装精美的n_ai昔放到上杉怀里,转身快步往自己的店走去。上杉捧著那一杯n_ai昔,想到年纪轻轻便过世的好友,突然感到手心的纸杯变得无比沈重。
[哲也,你在家吗?]
上杉按下门铃,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他又按了好几下,依旧没有回音。黑发男人皱起了眉宇,心想难道哲也今天选择在学校住校。视线落到门锁上,上杉轻轻一拉,门竟然开了。
一开始,大门就没有上锁。
毫无阻拦的走到屋子里,上杉缓缓走上楼梯。当他的视线落到房间角落的蓝发人儿时,整个人都如遭雷劈。
[哲也!!!]
慌忙将黑子抱起来,上杉顾不得他身上被呕吐物弄得肮脏不堪的衣服,一边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一边拍打著眼睛失去焦距的青年。
[哲也,哲也,振作一点,我马上就送你去医院……]
黑子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抱起来,身体被人一直搬来搬去。直到消毒水的味道充斥他的鼻腔,黑子艰难地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寂寥的苍白。
[还好你没事,不然我……我……]
一直密切看著黑子的上杉激动地眼眶发热。他握住蓝发青年冰凉的手,握得紧紧的,好像这样就能将自己的体温分给床上虚弱的孩子。
[哲也,想吃点什麽?我去给你买。]
黑子沈默地摇了摇头,蓝色的碎发有些长。几缕刘海垂落在他的额上,原本清亮透彻的蓝色眼睛看不到平日的神采,黯淡无光得让人心疼。
[发生什麽事了吗?]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我记得哲原过世後,你是和几个朋友住在一起的吧。]
床上的人微微仰起脸,上杉心下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