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拒绝谁?”身后有人嘀咕问道。
导演合起杯盖,专注去看:“服侍起居的家奴。”
果然,收回那一眼后,黎之清笑意不减地抬起手,代替家奴用发绳绑起两侧遮住视线的头发,系法繁复罕见,良久才打出一个结扣。
定魂结!
导演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定魂结在剧中的设定是定神稳魂、防止生魂离体,由男主族内创出外传,而男主父亲的病因就是r_ou_身难承魂魄之重,族中人人束发戴冠,只有他每天低绑头发,在发带上施用定魂结实在理所应当。
导演组之前完全没有留意过二者联系,实在是角色太小,剧本刻画不多,情节相距又远,没人在这上面花过心思,现在被黎之清乍一点出,倒是让人生出点小小的震撼来了。
刚刚他在黎之清面前恰好翻过那张记有各类设定的汇总稿,估计被他碰巧扫进眼里。
导演沉默几秒,轻声感慨:“倒是心细。”
施完法结,黎之清没有急着站起来,依旧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单薄的胸膛略微加大起伏的幅度,气息通过唇缝慢慢吸入吐出,几个回合后渐渐平缓下来,而这个过程若不留心根本难察异样。
没有任何皱眉轻咳,他始终挂着抹笑,随后撑身起来,不疾不徐地迈步走近窗边,短短的一小截路,却直让人看得心里发揪。
他举步时身姿挺拔,清俊飘逸,活脱脱一位气度不俗的世家公子,只是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云端上,没有一次落到实地,脊背挺得再直、步调走得再稳都像是一杆细直薄脆的青竹,随时都有可能折断倒下。
导演托着茶杯,眉毛慢慢皱了起来。
在室内这群人里,剧组场记是年龄最小的,年初才被师父带进组里,见识和其他人相比要短浅很多,这会儿看得一颗心都提着,等黎之清在窗前站定,直接长长舒了口气。
外面雨声正盛,天空黑沉压抑,窗前的一尾芭蕉被拍砸得震颤连连,实在不是什么值得欣赏的光景。
室内一时间除了雨声再没其他的声响,刚要静到压抑,站在窗边的青年突然轻笑一声。
柔和低缓的嗓音像是从山间石缝里涌出的一弯甜泉,轻慢又不容抗拒地洗浸过四肢百骸,空气里的沉闷感觉霎时便如烟云水雾般弥散消去,身心只被那一股淡淡的轻松愉悦填充满当。
导演没来得及回忆这时怎么就突然笑出声音,黎之清很快转身过来,窗外的光亮将侧脸剪裁出难挑瑕疵的轮廓,随即目光从眼尾陡然溢出,投向导演组身后的那片空气,缠绵得近乎实质的浓情蜜意裹卷着腻死人的温存柔暖迎面拂来,坠在眉梢眼角的深深笑意毫不吝啬地渐次绽开。
——他的心上人来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产生这一想法。
然而转过视线,身后却空空荡荡,只有一面古旧的墙壁,上面挂着一块用作记录的白板。
导演把白板上的日期在脑子里过了两边才恍然回神。
他猛地把脑袋甩回来,黎之清已经收回眉目间所有的浓烈情绪,把头发扎回原来的样子,迎上他的目光礼貌鞠身,在前方站定。
导演暗暗把茶杯握紧,虽不至于被对方不显生涩的演技震住,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角色能被演出这种滋味真让他觉着惊愕了。
没错,男主的父亲绝对不是只会咳嗽、走路靠扶的寻常病人,正因为命不久矣诸事不便,所以他对任何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都会亲力亲为。他比其他人更懂得活在当下,怎么可能还会触景生情愁哀缠身。
睿敏隐忍的大能者,气度不凡的嫡长子,就该是这样。
“这个好!”
导演还在回忆黎之清的神态细节,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惊喜的高呼。
众人纷纷循声望过去,唯有黎之清陡然绷紧了肌r_ou_。
他隐约察觉到一阵微弱的寒意从脚心直窜头皮,给他一种被人探寻彻底的强烈不适。
那一瞬间,简直透骨生凉。
作者有话要说: 扇子:你觉得你演这么好是老天赏饭吗?
黎之清:我本色出演。
老龙神:……(媳妇儿不在身边的第二章 ,想他。等待媳妇儿取名的第六章,依旧美滋滋。)
第7章
黎之清反s_h_è x_ing地往墙边贴近半步,转身看去门边,嘴角弧度不减半分,眼神却警觉起来。
率先进门的是一位身材矮胖的短发女人,目光灼灼地紧盯黎之清,手指正对他频率极快地点了几下,说起话来十足强势:“就他了,比前面那个强!”
女人是剧组编剧,本人没名气,可作品题材热门,不少都拍成影视,跟诸多小导演都是熟人,加上和制片人还是表兄妹,在剧组说话相当有份量。
“你行了,又来掺和。”导演一看到她就脑壳生疼,再看一眼旁边的黎之清,头更疼了。
群演群演,说的好听点叫群众演员,说的难听点不过就是剧组活道具,在丰满剧情的同时对重要演员起到陪衬作用。
大部分人觉得明星俊美演技好是理所当然,可普通路人长得好看会演戏就值得新奇了。
如果对方能换一张仅仅清秀的脸,不用犹豫一秒他就拍板定下。可问题是黎之清的长相实在惹眼,演技更不磕碜。
把他用作小角色的后果就是很可能把观众的目光从对戏的程嘉润身上引偏出去,指不定还会盖过程嘉润客串的惊喜,让这位新晋视后抹不开脸面。
娱乐圈本来就是个关系叠关系的地方,归根结底,还是怕得罪程嘉润背后的团队。倘若对戏的也是普通群演,导演也乐得借黎之清的脸皮讨好观众,可一换成程嘉润,他宁愿用个木头疙瘩。
“你这一脸苦相给谁看?”编剧一时没想到程嘉润那一茬,走过来就把卷起的剧本砸导演肩膀上,“多好的小伙子,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导演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压根不想搭理她。
编剧顿时就瞪眼要说什么,被副导演一把拽住,悄声提醒:“对戏的是程嘉润,程嘉润。”
“程嘉润”这个名字就像一桶刚从井里打出来的凉水,直接把编剧没说出的话顺着嗓子眼冲刷下去。她即便觉得可惜也得退步妥协,一口气还没叹出声,后面几个人就走了进来。
“就是,邓导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程嘉润已经补好了妆,进门时随x_ing地一撩裙子,举手投足不显做作。
她不端架子,又有视后光环加身,才到片场就和其他演员熟悉起来。
刚刚黎之清表演时他们站在另一扇窗边没来打扰,程嘉润起初不大在意地一同旁观,可不知黎之清在表演中的哪一点触动了她,程嘉润“啪”地把手按到窗框上,动作突然得让旁边几位主演不由用余光瞄她。
几位都是片场的人精,程嘉润望向青年的眼神谁都看得明白,显然就对那人很是欣赏。至于是对脸还是对演技,那就各有各的想法了。
现在她把话挑开,心知肚明的几人也就顺话笑着帮腔。
黎之清对先前那股寒意还有顾忌,在窗前不失礼仪地笑着,将人群看过一遍又状似不经意地把目光往门外转了一圈,没能发现令他不舒服的视线后暗暗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垂在腕间的铜钱,渐渐把那根紧绷的弦松了下来。
这枚铜钱打唐顺时那来的,从他记事起就被贴身带着,据说是驱邪镇煞的好东西,以往每回遇着什么厉害的怪事都得给点反应,现在它安安静静地坠着,不像周围出了什么差错。
这间屋子门窗大敞,时不时有风吹旋进来,说不准是他被冷风吹得神经敏感了。
“还不是群头那边有个替补,不好再换。”导演半开玩笑地把话推出去,副导演反应也快,跟着打起哈哈。
程嘉润自然知道剧组担心什么,不在意地笑了笑:“演戏怎么能按先到先得来,能者上平者让才是常态。”
“听说程姐刚入圈时就是替补人员,怎么着,现在开始怀旧惜才啦?”饰演男主的人配合笑道。
“惜才我认,怀旧可就免了,我又不老。”对方和程嘉润同家公司,签约前就承过程嘉润的人情,上面也着力捧他,程嘉润和他关系不错,这会儿掐他胳膊就笑闹起来。
两人一句接一句地斗嘴,听着不大好笑,旁人却不得不佯装乐呵。
倒不是他们有意抖笑料搞尴尬,单纯是为了给导演组一个台阶下,让他们没什么负担地把人留用。
宋俊麟听黎之清要留下演戏时惊得下巴快脱臼了,接着就替他高兴,乐呵着垂他肩膀:“我就说凭你这张脸,肯定有机会上镜!”
“你应该可以留下吧,”黎之清记得他说过自己经常在剧组帮忙,混成了半个熟脸,“不急着送餐的话,可以在前面等我。”
“行,我给你当小助理。”宋俊麟保证道。
“什么助理,我是让你好好观察拍摄流程。”黎之清无奈看他一眼,来不及多说就被唤去大化妆间。
宋俊麟一愣,明白对方意思后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
他以前大多在后院活动,没机会更没理由去前面转悠,对现场拍摄的流程细节只靠运气偷瞄几眼,收获有限。他在闲聊时只随口说了句可惜,没想到就被对方记在心上,搞得他心窝暖乎乎的。
黎之清去上妆,他就照例充当场工帮着搭把手,顺便在片场瞄来瞧去,一看黎之清打化妆间出来,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不止是宋俊麟,站在走廊的几位场工群演也跟着怔住。
宽袖长衫将他本就颀长挺拔的身形衬托得更显俊逸修长,头上像是添了几条发片,发量多了不少,稍挽之后顺着一袭白衣蜿蜒滑下,光泽质感比上等绸缎还胜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