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回来的。”在听完女王的请求,甚至面对着那充满希冀的眼神时,希瑞尔只是这样平静又近乎冷漠地说道,“但我需要一个答案作为交换。”
女王愣在那里。
她最宠爱的孩子坐在椅子上,黑色的弯曲的发,冰蓝色的眼瞳,犹如晨曦般美丽的面容,命运不遗余力地给予他最大的恩宠,就算是时光在他身上都流逝得太过缓慢,以至于让这光辉的颜貌在岁月中能停留的时间更多。他的背脊挺直,眉目冷淡,艾尔玛一应流传的气度,就像不老的油画中绵延出的威严与尊贵。
女王有那么瞬间觉得是威廉再生——那位拥有强大人格魅力又受人敬仰的公爵殿下重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陛下,”希瑞尔唤了一声,微微停顿,又道,“请您告诉我,我的父亲……与玛格丽特公主之间的往事。”他当然不能让玛格丽特就这么死在外面,她得回来,活着接受审判。活着承受她所创造的一切厄运的后果。
女王一时间好像是没听明白,她在各种大场面中炼就的反应速度是何等之快,所以她并不是听不懂,只是难以接受而已。希瑞尔注视着她的眼睛中有风暴,女王在触摸到这种风暴的刹那仿佛被烫着了一般缩了缩手,本能地回过头去看坐在另一边的亲王——安德鲁殿下坐在那一动不动,手臂搁着扶手,十指交叉,年老的背有些微驼,他甚至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只是看着自己交叉的双手,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像。
女王的眼里忽然涌出了泪。
“请不要告诉我他抛弃了她……之类的答案,我们都知道不是。我的父亲是一个尊贵威严拥有极大人格魅力的人,所有人都说他的人品毫无瑕疵。”希瑞尔的语气很轻很缓,静谧得像是怕打扰了亡灵,“我一直想知道一个原因,但如果您不愿给我真相,那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谎言——因为对我来说,其实这个并不重要。”
女王颤抖着嗓音:“你……希瑞尔……你,知道了?”
“请您告诉我。”希瑞尔又重复了一遍。
——“他不爱她。”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女王仍旧未开口,但是亲王抬起了头。
“那样一个人,怎能不令人喜爱?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就像一颗钻石般闪闪发光,所有人的视线都会不由自主凝注在他身上,所有人的心都会忍不住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摇曳……”在说起威廉的时候,安德鲁亲王甚至唇角带上了笑——在这样紧张凝重的氛围中,他竟然会带着笑,“他不爱她。她十七岁就为生下了一个孩子,可他不屑一顾。”
希瑞尔紧紧攒住了手:“……孩子?”
“非正常手段得来的——这也导致两人反目,威廉离开,连着近十年不肯见玛格丽特一面,直到后来娶了你母亲,有了你,才慢慢恢复与王庭的交往——孩子有先天x_ing缺陷,很快就死了,我怀疑从那个时候起,玛格丽特就疯了……希瑞尔你看,这个用尊贵地位遮掩着的王庭就是这么肮脏……”
“安德鲁!”女王提高了声音打断他的话。
亲王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他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耸了耸肩:“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希瑞尔。这是我们欠你的。”
“安德鲁!!”女王几乎吼了。她用哀求的眼看着希瑞尔,然后看到希瑞尔眼眶中噙满的眼泪。
“……真遗憾。”他的喉咙蠕动了一下,干涩又缓慢地说道。
真是遗憾啊,原来是这样的。
“那么,请容许我告退——陛下。”
女王猛地站起来,腿打了个颤,不得不死死抓住扶手才站稳。她抬起头,眼睁睁看着希瑞尔头也不回离开,忽然间老泪纵横。她转头对着自己的丈夫,声音凄厉又哀求:“安德鲁!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亲王看着她,眼神并没有怜悯,那冰凉的眸光与当年有着如出一辙的温度。
女王痛苦地捂住脸:“他知道了……我的希瑞尔……他知道了……”
亲王注视着门口,心想这不是应该的吗,迟早都会是这样的。
女王与玛格丽特又有哪里不同呢。他年轻时很浪荡,婚姻给予他的就像一场噩梦,枕畔之人美丽高贵的皮囊底下冷酷的灵魂叫他连晚上都不敢入眠,他控制不住地去喜欢那些纯粹甚至愚蠢的女孩,又在一个一个破灭的梦境之后彻底沉淀下来。
其实他羡慕过的——当威廉牵着他的新娘站在他面前、微笑地看着他的时候。
*
希瑞尔猛地打开车载酒柜,选择了最烈的一瓶酒,一口气仰头灌下。
他捂着嘴唇剧烈咳嗽着,在车子开进馆邸的很长时间之后,还瘫在车里一动都不动。
父亲与玛格丽特确实有过一个孩子,但是孩子因为先天缺陷根本没活过多久……那么蓝斯呢?蓝斯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一直在欺骗他?
血管像是流淌着火焰,希瑞尔死死抓着剩下的座椅,手指几乎要嵌进座椅的皮质层中。疼痛让他的思维稍微清晰一些,他埋着头,泪水顺着鼻梁淌下去,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像是噩梦一样将他笼罩起来。
“收网吧,”在这一波强烈的情绪冲击过神经,叫他稍稍唯一安歇的间隙,他掏出电话拨通了灰鹞,语气疲惫,“收网吧。”
爱情,友情,亲情……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到底谁才是最大的失败者?
第153章 失败的爱情
王室绑架案中的主角终于获救!
蜂拥而上的媒体挤满了机场, 各大电视台与网站实时直播的收视率已创历史新高,被拍到的公主并无曾被媒体夸得天花乱坠的皇家气度,脸上是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应有的衰老之色, 在媒体的追捕下显得狼狈又颓废。
——不得不说, 这个模样的公主还是吸引了好一波同情心。好不容易死里逃生, 没来得及歇口气就被追着要采访,看那惊慌失措的模样,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王室公主,跟普通人看起来也没什么两样。人们一边打电话投诉痛骂无良的媒体,一边兴致勃勃接着追直播。
紧接着的一幕却让所有人都差点惊掉了眼睛。
王室成员出现时,会有苏格兰场警员保镖护卫是常识。防爆警察隔开了媒体和好事的人群,但来不及等公主匆忙离开, 几个穿着明显不一样的警员已经拦住了她的去路。
BBC的遥控航拍清晰捕捉到了面无表情的警员在玛格丽特公主面前说话的镜头:“实名指控……抱歉殿下,请随我们协助调查。”
……什么?
这一幕别说在观众中掀起轩然大波, 就连记者在短暂的茫然之后也炸锅了。什么什么情况?公主不是受害者吗?难道她还牵扯到什么案件中?实名指控!说明还是一起刑事案件?
很多人想到多伦·博朗曼。多伦被指控多项犯罪, 正在审查阶段。再想到这个人与玛格丽特公主的牵扯……难道里面还有很多悬疑?
拜不遗余力宣扬彼此间深仇大恨的匪徒所赐, 伦敦塔的灰色业务就进入了高层人的视野。如果伦敦塔只是单纯在国外进行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又没触犯英格兰的法律, 对于在外的国人也算是一个挺靠谱的救援组织——偏偏有明确证据显示这个灰色组织干预了大选——这个问题就大了。
博朗曼被保守党所弃正是被万人踩的时候, 最好一下子踩灭省得死灰复燃,这个家族底下存在灰色组织从而带来的不确定x_ing太大了,自然有人不愿放任它的存在,于是多伦就栽了。
玛格丽特公主被迅速带走, 所有的记着一窝蜂往苏格兰场赶,争取抢占第一手新闻。
女王晕厥过去。被酒醒之后很长时间都无法动弹。
“他怎么敢……他怎么……这么对待我……”
安德鲁亲王立在窗口,静静凝望着王庭下面美丽璀璨的建筑。多么光辉的殿宇,多么丑陋的家族。
他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妻子:“他为什么不能?”
“那是我养大的孩子!”女王泪流满面,“那是我最宠爱的孩子!”
亲王露出一个微笑,眼神中却流淌着浓浓的讽刺与自弃:“我们先埋葬了他的父母——在那之前,我们先埋葬了他的家庭。”
女王看着他,就如同看到一个陌生人。这样浓烈的情绪很少在他身上出现过了。在经历过那段互相折腾的年月之后,他是偃旗息鼓,再无波澜,可她也无法再探知到他任何真实的思想。所有人都觉得他就像女王高贵的布景板一样,没有什么个人意志,可原来……在很早以前,她就已经无法进入丈夫的世界。
安德鲁殿下平静道:“我累了。你也……累了吧。”后者的累是个动词。
所有的爱与恨都是有限的。
可能到最终,那些原因都已经淡褪,留在胸腔中的只有无根无缘的执念。但就因为只剩下执念,所以才如此可怕。
*
希瑞尔密切关注着西班牙的新闻。
一直没有看到哪里有新病毒爆发的迹象。
蓝斯那边并没有消息传来,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再提心吊胆的心脏都要被磨得渐趋平静了。希瑞尔并不敢去想象究竟是蓝斯提前控制了尤利西斯,还是病毒投放失败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银月公爵的案件已经被提出来了,牵扯到王室与贵族,群龙无首的政府完全抓瞎,上层本来还在互相扯皮推诿,有关首相跟联合内阁的问题还悬而未决,这么大一桩匪夷所思的案子砸到头上来,还能怎么办?不得已只能把前首相请出来——现在人们才知道他多有先见之明——处在这个位置上,这桩案子怎么处理都是个错,或许是早就听到了风声的苗头所以他才提前躲避,现在再被拉回来,他至少占据主动权且难以被责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