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萝拉用手紧紧捂着眼睛,因为巨大的哀痛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泪水顺着指缝不断地留下来,像是看着最后的光芒步入良夜的绝望。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失去了谁就停止运转,可是失去有些人,也会带走你的一切。
*
仿佛经历完一场漫长的漂游,然后终于得以靠了岸。
触及到陆地的感觉,就像是黑暗的边际裂开一条缝,漏进些朦胧又微渺的光线——那光线还很遥远,但他已经看到虚无中漂浮的细小的尘埃,感受到茧壳内部孵化的自己皮肤上泛起的近乎灼烧的疼痛。所以,梦终于可以醒了吗?
恢复感知是一个漫长又煎熬的过程。
视野中仍是大块大块破碎的色块,耳朵接收到一切声音都是模糊而失真的,似乎老式收音机中带了磁化的噪音,迟钝的嗅觉大概是为消毒水浓烈的气味所蒙蔽,分辨不出任何的气味。他大脑中纵横交绕错综复杂的信息,残缺的画面与断断续续的片段,隐约的声音与庞杂的动静,叫它几乎呈现出一个爆炸后又静止的奇诡现象,无法连接起来,就像置身一个四维空间,唯一清晰的是自己的心跳……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从虚弱无力慢慢到慢慢稳健,无穷无尽的勇气也随之油然而生。而要到很久以后,希瑞尔才能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还存在着。
他的思维漂浮在那个类似四维的空间里,努力拼凑着大脑残留的记忆,刺激大脑运动从而更努力地完善自己。病毒扩散侵害了他的很多神经,可当它的活x_ing消失逐渐淡褪的时候,那些被病变压抑的思维竟然还真实存在着。
如果还能表现出情绪的话,那希瑞尔大概会控制不住哭出来吧。看不见听不见闻不到气味尝不到味道都不要紧,只要思维还在,只要我还是我,那一切的厄运便都无所谓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脑袋里能辨析的东西越来越多。
吟诵着圣经与情诗的声音,花朵与阳光交相辉映的画面,玫瑰绽放与腐败隐约的香味,甚至是舌苔上浓郁苦涩的味道——所有曾滞留并被积压的信息都像是冲破堤坝潮水般涌向他,叫意识都有很多次超过负载……然后信息更新的频率越来越快,泪水落在脸颊手背潮s-hi的感觉,被无数次呼唤名字的条件反s_h_è ,来自别人身上痛苦又哀求的情绪,就像是在倒带,拼凑完整的记忆闪回到最初的时候,然后又似乎被翻动的书页般一下子就跳到了最后。
他听到欢呼声,听到哭泣声,很多人在他耳边喊叫,在对他作出指示,他的心中有回应的欲望,但身体还不由意识控制,他还无法动弹。
不断的手术,不断的清醒,身体在不断发生改变——他甚至能完整记录下这个改变的过程,每个细胞都像是会说话,大概是幻觉,他总以为自己能感知到自己身体任何一部分在运转时的动静——直到有一天,消毒水与药物的味道对他来说浓烈得简直难以忍受,耳边嘈杂的声响何等杂乱无章,他心中积压的烦躁几乎要突破胸膛的限阈喷涌而出,大概是抬了抬手,然后清晰地听到什么东西在地上砸碎的声音。
这一声脆响,也像是打破了他身上什么东西。
下一个瞬间——世界骤然间变换了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1.7
要出门了,于是直接给结章了~
第163章 九朵黑玫瑰
五个多月的治疗与调养, 才勉强叫枯瘦的脸颊长出点r_ou_。
研究所的墙壁苍白得近乎刺眼,透明与不透明的玻璃交替着将整个世界都封在一个一个密闭的格子里。每天都是穿着白大褂带着医疗口罩全副武装的医生又亦或是研究员进进出出,受损的神经要恢复起来实在是个漫长的过程, 不在手术台上陷入无知无觉状态之外的很多时间, 一切都是无声的安静的, 大概正是因为他五感半封闭且大脑中有太多的未处理信息,所以还没被这样无趣的日常所逼疯。
后来大多的康复手段都转为了药物调理。由于身体机能在之前的治疗中有所破坏, 免疫系统就变得格外的不稳定,有时候虚弱得动不动就陷入昏迷,有时候又因为身体的反应太过激烈叫他痛苦至极,他能感觉到在自己身边游走的人都是更加小心翼翼,唯恐并发症或者其余病症被诱发。而正是在这个阶段希瑞尔也逐渐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
气味, 声音,影像, 一切即时的信息反馈在大脑中, 形成记忆创造思维的瞬间, 他简直难以自控地感动, 虽然就像老旧的黑白电视中时不时闪过一帧完好画面的情状,也叫他前所未有地产生自己是活着的——这样的认知。
大概是在病床上躺了太久的缘故, 他对于身体的掌控能力还是比较弱, 也很难独立表达出自己的意愿。但所有人都好像松了口气的模样,在短暂清醒的意识中,他甚至能看到很多人都对他微笑,那种有些解脱的轻松的笑……是的, 活下来了呢。好像活下来了。
病房外的高危警示被撤去,蓝斯终于被获准进入的时候,他几乎难以抑制住胸腔中翻涌的激动。立在门口时,这种强烈的情绪甚至震慑得他有瞬间的头晕目眩,都要死死抓着门才能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站在不远处的几位白大褂都看到他的眼中忽然泛出的水色。
他半长的头发随意拢在脑后,消瘦的身形显示了要多重的心理压力才能将一个健康的人折磨至此,可纵然满面憔悴依然能看出他原本俊美至极的面貌。
他还没见到想见的人,已经忍不住要落泪。
或许一路看着这场奇迹发生的人才能理解这样的情怯。这次的治疗方案几乎是集合了当世最顶尖的外科医生病毒专家以及那批生命科学研究员,要凭借着残缺的资料与危险程度极高的病原体,复原出培育特定变种的全过程,再找出完全抑制病毒活x_ing的方法——这其中多少次的突破简直都像是鬼使神差一般,简直就牵扯到了上帝的领域。而当病毒治疗步入晚期,这一个案例被证实了成功,他们终于能对外宣告对迷岛病毒初步破解的成就。
蓝斯很艰难才能迈进屋,短短的一段路,那些被压抑的疲惫与痛苦就好像这时才全然被释放出来,几乎压弯了他的脊梁,他都不知道自己是靠着怎样的毅力与勇气才走到这一天的。
那个人——那个身影安静地睡着,神情非常安详。柔软的头发散在枕头上,脸颊还是有些瘦削,却更显出格外动人的五官,苍白的肌肤还略有些病态,薄得都透出了纤细的青筋,但比起之前真的是要健康太多了,他几乎以为是过去心中那个人,脱出了意识的框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这里。
蓝斯呆呆立在那里,什么反应都没有。这是梦吗?他还身在梦中吗?
下一秒,这个男人忽然就扶住了额,眼泪奔涌而出,他有些仓惶地扭头看陪同的人,指着希瑞尔的手指都在颤抖,又飞快转眸看过去,一分一秒也舍不得错过。
“刚吃完药,”旁边一个女x_ing研究员连忙道,“感觉神经恢复得还比较慢,为了不致使感官错乱,每日清醒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当然,这个阶段也已经差不多了,接下去就要请专门的复健医生过来了。”
蓝斯胡乱地点着头,他站在床边,满心的欢喜甚至都想从喉咙口跃出来,感谢上帝感谢他曾求过的所有的神灵,无数次地想要伸出手去触摸一下他,确信这不是自己的幻觉,但是连手都在颤抖,最后抓住洁白的床单,有些不安地问:“我能、能……”
“没关系的,”身后的人轻轻道,“您能摸摸他,抱抱他——这是个奇迹啊,恭喜您。”
但是蓝斯没再伸出手去,他只是弯着腰立在床边贪婪地望着,一丝一毫都舍不得放过,然后极慢极慢地露出个笑来。
*
希瑞尔看到蓝斯的时候,是个黄昏。
他被医生获准可以拆开眼罩看看外界,脑神经受损不是短期能恢复的,被病毒蚕食过的神经元得慢慢激活,据说视野中一时间太多的讯息很容易叫他的大脑处理不过来因而休克。
结果转过头就看到立在不远处的身影。思维还不是太敏捷,连贯起来需要的时间,所以直到注视到他的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谁。
“蓝斯。”他轻轻道。
面前的男人有一瞬间不知似悲似喜而动容。他穿着齐整的正装,短发认真梳在脑后,眼角眉梢仍是过去曾有的俊美与漠然,连双手都再次戴上了手套。那些因为长久的担忧与痛苦而狼狈的姿态似乎都荡然无存——但是当他终于停止了这份注视,慢慢走过来,半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握住他一只手的时候,希瑞尔才能看到,因为他弯腰的姿势,衣服包裹下的略显瘦削单薄的的躯体显露无疑,展示了那段时光对他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希瑞尔说不出自己的感受。他的情感系统已经恢复,人格健全,也已渡过了积压的情绪短期内爆发带来的混乱。悲伤,痛苦,紧张,恐惧,憎恨,绝望……当这些滞后的曾被病毒压抑住的情绪突如其来在胸腔中爆炸时,天知道那是怎样的磨难。但到底是扛了下来没有陷入崩溃,现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已经不成问题了。
可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蓝斯。
“感激您的怜悯,重又回到我身边,”这个男人在垂眸了很久之后,慢慢亲吻着他的手指,低声道,“我的……阁下。”
大概从前,如果听到这样的言辞,会觉得愤怒吧,因对方的霸道自负,因自己独立的人格不为任何人所有。蓝斯最可怕的一点,是将他视为自己的所有物,有限度的容忍,无限度的掌控。而这曾是希瑞尔最痛恨的事实。但在经历过这样坎坷痛苦的命运之后,总觉得那些顽固的思维已经没了丝毫意义。他曾努力把蓝斯排斥出自己的世界,所以看不到他,听不到他,感觉不到他,但命运y-in差阳错,迫使这个人深深地嵌进了他的灵魂,成为他再生的生命里无法抹除的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