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反手,八卦轮盘飞转而出,在半空雨幕间擦出大片火星,直逼黑水堡堡主面门!
那堡主也非等闲,扬剑便挡,轮盘切割开一片雨珠,与剑身大幅摩擦,细碎滚烫的暗红色光点挟裹着雨雾一齐激扬到了黑水堡堡主脸上:“你杀我清凉谷弟子,我要你——”
黑水堡堡主却在此时挤出了一个y-in鸷的笑容。
那剑轮相斫声仿佛成了某种信号,温雪尘的声音,被四方骤然暴起的喊杀声吞没殆尽!
清凉谷四周呐声如沸,震得温雪尘心神一乱,驱动灵力,环照四方,竟在朦胧雨影中,感知到了数千张s-hi漉漉的y-in冷面容!
魔道分支,规模有大有小,黑水堡不过千人之众,就算举全堡之力来攻,也不可能有这般庞大的势力!
电光石火间,温雪尘豁然明朗。
他们这是有备而来!
他扬声大喝:“封谷大阵,起——”
话音未落,万丈月华清辉便自其身灼然而起,灵力注入了地面之中,俄顷,延绵百年的封谷之阵自地面浮现出纹路,朔光汹涌,脉流纵横,八方天际,辉映如雪,四野里立时传来魔道弟子的惨叫。
“白云游,点三十六柱引魂香,带五百弟子向东,结群阳阵!”
“是!”
“苏青,西边,群阳阵!”
“是!”
“南门我来镇守,北边,冯物华,给我守住!”
“是!”
“三阵齐合,内里环套,形成遽魂大阵,你们可明白?!”
温雪尘连发四道指令,弟子们唯他是从,各自领命而去,而在弟子们各就各位、布阵安防期间,唯剩温雪尘咬牙驱动灵力,维持着整座封谷大阵的运转。
片刻,他转头对身后随侍于他的弟子道:“过来。”
他张口说了些什么,但雨声喧嚣,兵刃交错,随侍弟子未能听清:“……温师兄,您说什么?!”
“回去!”温雪尘提高了声音,“同弦妹说,叫她听到刀兵声莫要担忧,好生在家里安歇,休要跑出来淋雨,我很快便回去陪她!”
随侍弟子四顾一番,发现此处只有十几名弟子,不由担忧道:“温师兄,可您就这几人在此……”
“我无碍!”
那随侍弟子脸色惨白惨白,转头看见今夜戍守南门的陆御九,便厉声喝道:“陆御九,看护好温师兄!听见没有?!”
陆御九咬牙握紧剑柄:“是!”
远在谷间寝殿中安歇的周弦听见外面乱作一团,便放下手中书卷,独自一个提灯扶腰缓缓行至檐下,远远瞧见数百弟子们沉默地结成几列,有条不紊地分头向三方奔去。
她蹙起眉来,却也不去搅扰那些自成队形的弟子。
她刚顺着殿前廊檐下走出两步,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指挥道:“刘子叙,带两百弟子去南门,温师兄在那里!”
吩咐下过,他便匆匆赶至温雪尘的寝殿,抬眼看见廊下的周弦,他面色一变,几步赶上前来:“温夫人……”
不及他加以安抚,周弦便打断了他:“不需多言,快说,出了何事?”
那弟子如是这般讲过一番后,周弦脸色骤变。
察觉到周弦神情变化,随侍弟子立即加以安抚:“温师兄怕的就是夫人着急,您快些回去安歇,师兄灵力高强,想来定是应付得了的。”
他知道温夫人先前在天榜之上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哪怕现如今重孕在身,自己想阻拦她也是螳臂当车。
但温夫人这身子委实不便,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
在他唯恐周弦冲动时,周弦竟拍抚了几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莫要惊慌。尘哥要我好好地等他,我等着就是。”
周弦眉眼温婉如月光,即使内里含着再多担忧,但月牙双眼轻轻一眯,也将愁绪都关在了里头:“去帮尘哥吧。去吧。告诉他,我和阿望都好好的,在这里等他回来。”
随侍弟子抹一抹灼热的眼眶,正欲转身离开,突然听得南边隐隐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喝叫:“温师兄!温师兄!!!”
……谁也不知道温雪尘是何时发作了心疾的。
或许是在他支开陆御九,让他带领十几名弟子应对正面攻上的黑水堡弟子时;
或许是在如梭箭阵向他袭来,他被迫分神格挡时;
或许更早一些,早在他看见那送信弟子的头颅飞出时,他的心脉就已然不稳了。
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猝然倒下的,就像谁也不知道,要靠一人支撑谷间大阵,要消耗多少灵力,对温雪尘这样一个心疾严重之人来说,又是多大的压力。
——封谷大阵一旦启动,便必要有人为之源源不断地灌输灵力。魔道来袭突然,扶摇君闭关,弟子们不及到位,他只能拼出一条命来吊续此阵,来保弟子们顺利结阵对敌。
然而,他的命如琴弦,终究还是不堪重负,铿然断裂。
距谷外百丈之处,九枝灯打着一把油纸伞,如流云一般清肃地站在半空间,雨水沾衣不s-hi,身姿疏疏如清雪,俯身望着那血火横飞的战场,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水堡堡主立于他身侧,微偻着腰身,满目都是真切的感激:“多谢尊主,为我报这血海深仇!”
九枝灯侧目望他,冷淡回道:“不必客气。堡主既回心转意,决意忠心于魔道,这个仇我定然是会帮你报的。”
堡主悄悄打量着他,试探道:“不知吾儿之死,会不会影响尊主与正道四门之间的关系,毕竟您……”
“我早有反攻正道的打算。”九枝灯理着自己的袖口,淡然道,“只是没想到清凉谷会率先动手,那我们魔道也无需客气了。”
说到此,他镇定地望向黑水堡堡主双眼,平静道:“伍湘之死,于魔道而言是耻辱,也是无上的荣耀。有朝一日,青史落笔,记载魔道历史,你的儿子也必将作为有功之臣,名列其上。”
九枝灯这话说得堡主禁不住垂下泪来:“尊主……”
此时,前方带着一身斑驳剑痕的弟子驭剑回报,跪拜时,声音中难掩兴奋:“回尊主!清凉谷温雪尘死了!他死了!”
九枝灯微愕:“谁?”
那弟子眸光里尽是喜悦:“尊主,是温雪尘啊!”
他重复:“……温雪尘死了?”
“是!”传信弟子道,“仿佛是长时间驱动法力,心疾发作,不堪重负……”
……换言之,他是被活活累死的。
传信弟子继续道:“守南门的清凉谷弟子已乱了阵脚,被咱们直接攻了上去,现在弟子们正在与那些清凉谷人抢夺他的尸身!”
黑水堡堡主一喜,脱口道:“抢回来!他是杀我儿的凶手……”
话说至此,他才发现此处根本没有自己置喙的余地,后怕地紧盯着九枝灯。
九枝灯这才从那人死去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拳心一攥,冷声道:“抢!不惜一切代价!谁若能抢回温雪尘尸身,我有重赏于他!”
为了温雪尘的尸身,两边都疯了。
双方倒下的弟子越来越多,许多弟子杀红了眼,踩在倒在地上的人便往前冲。
然而,温雪尘之死对于清凉谷弟子们冲击太大,不啻于雷霆加身,痛楚难当,越急便越是失手。
什么阵法,什么防御,他们统统忘了。
其中疯得最厉害的是陆御九,他近乎于狂暴地驱动着鬼修的力量,cao纵着死去的魔道弟子摇晃着站起,往那些前仆后继的魔道人后背捅刀。
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都在发疯,刀光与剑影飞旋绞动在一处,把这小小南门挤得坍塌了下来。
终究,一名着紫袍的魔道弟子趴伏在地上,于众多尸骸之间寻到了一只戴着雷击枣木y-in阳环的手腕,喜不自胜地将他拖出,背于背上,踉跄驭剑而去。
陆御九几乎是睚眦尽裂,将鬼修灵力凌空凝成一只骨手,疯狂去抓那脱身逃去的魔道弟子,但那手指却只来得及撕下温雪尘的一块襟摆。
陆御九痛得脸色煞白,大声疾呼:“温师兄!”
倏地,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清凉谷弟子听令!结阵!”
随侍弟子淌了满脸热泪,跟在周弦身后,惨声唤道:“温夫人!!”
周弦手执她已许久未曾握过的长枪,面无表情,声清如刀:“结阵!”
暴雨倾盆,将她的容颜洗成了毫无血意的骨白色:“南门弟子!结群阳阵,与其余三方阵法相合!拒敌于外!”
柔弱的女子此时连眼泪都来不及流,只断声喝道:“这清凉谷是他的清凉谷,我要为他守住!你们都要为他守住!都给我记住,清凉谷只有死人,没有降者!!”
作者有话要说: 温雪尘的尸身虽是抢到了手,然而那黑水堡堡主却仍是心有不甘。
看着那唇畔绀紫、面色如纸的死人,他低声抱怨道:“百十条魔道弟子的x_ing命,只换得了一具尸身,这也太亏了!”
九枝灯抬手,缓缓抚过那尸首鬓边的丝丝白发,神情间竟隐隐有些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