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二哥最好了!”顾静急了,冲口而出。
“哪里好?连累母亲?带累父亲?虽说他们两位早逝和我没有关系,可别人眼里不是这样。”少年自嘲地说。
“那是因为你都不跟他们解释!”
“何必解释呢?这样才好,”少年喃喃着,“我来到王府时身无分文,白吃这么多年的饭,就算再身无分文地离开,也占了他们天大的便宜。只有一样样还回去,才不算亏欠他们。”
“二哥,你……”顾静同情心疼少年,却不知道他身上那四十多世的故事,只以为他是运气不好被错怪,又拗着不肯直说,难免替他着急。
“我去跟大哥说!”顾静猛地站起来。
“你回来!”少年猛地板起了脸,声色俱厉地说。
顾念还是第一次看到少年这么严厉地对待别人,尤其那人还是这一世唯一善待他的姑娘。
顾静胆子小,吓了一跳,停下脚。
“你要是去,我就不认你了。”白桦威胁她。
“可你,你会死的!”顾静急得不得了。
“不会的,”白桦说,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在瞎掰,也就顾静这个大门不出的小姑娘没看出来,“我可是荆南王府的人,谁能杀我?”
“真的不会?”顾静半信半疑。
“当然。”
白桦故意说些市井闲话逗她,直到她渐渐开心了,又张口向她要水喝。
顾静赶紧出了柴房,遮遮掩掩地回房拿了点儿水出来,喂给白桦。
她自以为做得隐蔽,却不知道这些事早被暗卫看在眼里,等顾念从朝上回来,就一一向他回禀。
暗卫们没有贴得太近,没听到两人的对话,只知道静姑娘拿了水给少年。
顾念记得当时他听完后只当不知。
反正是要死的人了,他不会因为这个连自家妹妹都骂。
只不过他和少年都没想到,皇上没下旨杀了顾恩,只流判三千里。
顾念看到,当时已经身在大牢受了多种刑罚的少年听到这个消息时,眼里的失望藏都藏不住。
那些牢头还以为他是出不去牢狱才失望,不停地嘲笑他。
白桦却沉默地坐着,一声不吭。
牢头们笑完了,觉得没趣就走了,没人再理他。
只是没人送财物上下打点,再加上少年刑罚已定,因此他每日至少一次的上刑是免不了的。
反正只要上路前还留口气就行,其他的谁管?
顾念看得又心疼又愤怒。
他想起顾静曾叫身边的人送些财物给这些人,目的无非是帮白桦一下,让少年在牢里过得好些。
她大概不知听谁提起或是在哪本话本里看过,说牢里的人日子不好过。
不过那时顾念恨少年恨到骨头里,哪容得下他过得好,当即叫人把东西劫了下来。
白桦一身伤地上了路。
一路跌跌撞撞。
两个官差对他肆意侮-辱喝骂,抽手就打抬脚就踹,少年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受着。
若是放在四十多天前,顾念梦到这一幕,不知有多解恨。
这时他却看得越来越难受。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看到,两个官差会见了一个神秘人,收了些银两和一个药包。
神秘人要求他们每天给犯人掺一点儿药粉到干粮里。
两个官差照做了,不过大概药粉的量放得少了,或者药效本身就不好,少年虽然中了毒,却没在预期时间里毒发身亡。
神秘人显然失了耐心,直接让人假扮山贼,埋伏在山里,将这一行三人全部杀死。
上报到朝廷,也不过是囚犯被山匪所杀,连累了两名差官而已。
区区三条命,根本没人在乎。
顾念没注意这个,他只看到白桦死的那一刻,几乎是自己扑到砍来的刀刃上,嘴角带着笑容。
那笑和当初离开京城时一模一样。
或许是真的崩溃了,这次少年死后没再重生。
但梦也没结束。
顾念看到“山匪”们离开这里后,换回衣服,跟着神秘人一起,回到了京城。
他看到那些人去见了幕后指使者,那是一个贴着花钿,涂着红唇的姑娘。
姑娘身上的香气和当初王淑雅的一模一样,连长相都有几分相似。
她是王娴雅。
少年一直努力想保护兄长,改变兄长的命运,可他不知道,他做的这一切努力,虽然成功杀死了王淑雅,第二个未婚妻却依旧不是善类。
顾念猛地睁眼醒来,满头冷汗。
自他每夜做梦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没到天亮就醒。
“影,什么时候了?”他发声问道。
“回王爷,离您睡下不到两个时辰。”角落里传来影的声音。
原来这么短吗?可是他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
不,是真的过了一辈子。但这回,一辈子后,少年没再重生。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再没有这种梦了。
想到这,顾念的第一感觉不是放松,而是恐慌。
顾恩他现在怎么样了?
“本王记得,你们暗卫监控着整个王府的吧?”顾念问。
“是的,王爷。”
“当初你有没有看到顾恩闯祸后,我们都离开时他脸上的表情?”
影顿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王爷,属下一直都呆在您的身边,并不清楚。不过,属下可以问问手下那些暗卫,想来他们有印象。”
虽然不知道王爷为什么突然问起,不过身为最合格的属下,当然是不管主子说什么,他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
“将他们带来。”顾念说。
影很快带了十几个影卫进来,这些人都是暗卫中的高手,他们都曾见过二少爷私下无人时候的表现。
顾念沉默了半天,这才缓缓问起当年的事。
问之前,他有一种淡淡的忧虑,生怕时间过得太久,这些暗卫的注意力又不在这上面,说不定不会记得什么。
没想到他只是开了个头,就有几个暗卫答了出来。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而无论什么时候,顾恩在人前和人后的面孔都截然不同。
那些暗卫记得这么牢,也是因为他们发现二少爷的异样,百思不得其解,有的甚至起了疑心,还悄悄跟踪过,这才印象深了些。
不过因为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他们很快就都放弃了跟踪。
要不是顾念提起,他们原本早把二少爷的古怪之处扔到脑后。
顾念越听,心越沉。
他现在是荆南王爷,暗卫只忠于他一个,不存在被顾恩收买的可能。甚至那个少年根本不知道府里还有暗卫的存在。
这就是说,顾恩在明面上的人离开后,表现出来的才是最真实的。
那个梦,是真的!顾恩身上一直堆压着那么多世的痛苦,却无法向他人诉说,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通顾恩身上的所有异样。
正想着,顾二十三加了一句:“二……那家伙开始还算挺好,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恍恍惚惚地,有时一晚上一晚上地不睡觉,坐在院子里等天亮,属下晚上值夜,没事做时,就看着二少爷了。”
另一个暗卫也说:“属下也看过。不过从那之后,二少爷脾气慢慢地变得糟糕,开始向府里人发火。可我看到他每次打完人后,没人的时候都哭过,还叫人给被打的人送过药和银子。看着好像很后悔。”
长时间不睡觉,当然会焦虑暴躁,难怪会控制不住自己。像顾恩那种宁愿自己死也要救哥哥的善良的人,心里肯定难过得不行。
顾念木木的,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一直以为父亲带回来一只白眼狼,现在看来……似乎他们错怪了他。
是……真的吗?
顾念挥退暗卫,站起身在窗子边看了一会儿,这才问影:“顾恩他……还活着吗?”
声音里带着犹豫和不确定。
☆、第六个世界(11)
“回王爷, 顾九还没传消息过来。”影说,心里有些奇怪。明明头天王爷刚刚问过差不多的问题, 刚睡了一觉就又问起来。
难不成王爷后悔了?
看着却又不像。
再说当初老王爷夫妻俩虽说不是顾恩亲自害死, 毕竟和他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然王爷不会恨绝了他。
王爷那么孝顺,不可能平白无故就后悔。
可这算怎么回事?突然让他叫见过二少爷以前事情的手下过来问话……难道是发现了新的疑点?
还别说, 刚刚那些手下的话, 连他都觉得很可疑, 虽然想不通理由。影暗暗想着。
“他们走到什么地方了?”顾念有些恍惚。
四十多天了, 他们就算没到流放地,至少也走了一少半吧?现在去追, 能及时赶到么?
梦里的下毒和劫匪,都是流放了三个月以后的事情, 时间上来得及。
只是……为什么要追?
难道就因为少年走后,他不停地做奇怪的梦, 甚至还包括今生的内容?
顾念没察觉,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用今生来称呼这一世,这说明他潜意识里将以前那些世都当成了“前生”。
“属下这就派人去顾九那边看看。”影说。
“好。查到下落后立刻回报给我。”顾念说,心里却隐隐有些发慌。他很快又提醒自己, 没关系, 来得及的, 毕竟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呢。
影带着他的命令离开了,顾念拿起长剑出了屋子, 在院子里开始练剑。
只是这次练剑很不顺利。
平时练熟的剑招,这时他却总忍不住胡思乱想。在那些世里,这一招是曾经教过弟弟的,那一招是弟弟用来和人战斗过的……
练到最后,他心浮气躁,干脆一扬手,把长剑远远地丢了出去。
“来人,备马!”顾念提起声音叫道。
他打算去国师府,把自己最近这些天做的梦全都和国师说一说。国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懂得那么多,又善测国运,一定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
国师府很宽敞,也很奢华,看得出来很受皇帝信重。
听说荆南王到来,国师不得不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不情愿地出来会客。
大概是出来得太仓促,他的衣襟甚至都敞开一截,脖子上露出隐约的红色痕迹。
顾念随手指了一下:“蚊子叮了?这么冷的天儿,你这国师府还有蚊子?”
国师顺着他指的方向伸手摸了一下,突然脸色有几分别扭,咳了一声叫人上茶。
顾念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觉得实在没什么闲话可以拿来当开场白,正打算开门见山,就听身后门一响,有人走了进来。
他以为是上茶的下人。
“一刻钟已经到了!”气势汹汹的声音响起来。
顾念惊讶地挑了下眉毛。
来的是个穿着大红衫子的男人,身材高挑,头发只是匆匆挽了一下,略抬着头盯着国师,从顾念的方向只能看到一个侧脸。
神情却是一等一地嚣张。
就算皇帝跟国师说话也客客气气,没想到这个男人这么颐指气指。
国师的态度出乎顾念的意料,并没发火,而是有些无奈地笑笑:“你也看到了,荆南王有事来,我等下回去陪你。”
红衫子男人转头扫了顾念一眼,那眼神要多嫌弃有多嫌弃:“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你重要,你最重要,谁都比不上。”国师说着起身拥着男人往外走,声音里带着些宠溺。
男人这才满意了,昂着下巴施恩般地说:“那就再给你一刻钟,记住了,只有一刻钟。敢超过,你就别回来了!”
说着甩开国师的怀抱,叉着腰鼻孔朝天地走了。
顾念有些兴味地看着国师。
国师看男人出了屋子,这才对他解释:“阿珏x_ing子直爽,不懂世俗规矩,并非有意怠慢王爷,还望王爷不要往心里去。”
“阿珏?他是国师的……子侄?”顾念问。
国师一直不曾成亲,大概这男人是他的族中后代。不过再是子侄,这等照顾宠溺的态度似乎也有些过了。
要是顾氏哪一支的后辈敢这么和他说话,顾念绝对会把人锁到柴房里默背族规,背熟才准出来。
“不是,他是我的爱人。”国师说,神情倒坦然得很。
顾念吃了一惊。
国师并不禁婚嫁,只不过他们能看穿前因后世,在朝廷的地位超然,眼光高了很多。
世俗中人等闲入不了他们的眼。
能嫁给国师的女子莫不是才貌双全,并且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就算这样,大多数的国师仍然一世都孑然一身。
这一世国师平日里独来独往,除皇帝召见外,大多时候都呆在国师府里,很少迈出府门一步。
更没听说过婚娶之事,没想到国师府里竟然藏了娇。
这个娇还是男人!
要知道,虽说本朝不禁男男之事,但越是位居高位之人,反倒对婚嫁之事看得越重,非女子不娶。
府里养几个男宠不稀奇,正妻妾室还是要女人的。
男人嘛,顶多有个“宠”的名头。
国师这样,以“爱”字冠之,实在有点儿惊世骇俗。
顾念知趣地没有多问,毕竟是国师私事,再说他觉得,国师再怎么宠对方,大概也只当个宠物。
“王爷这时候过来,想必有重要的事?”国师问。
门又响了一声,这回是真正送茶的下人进来了。
顾念待下人放好茶退出去后,挑拣着把自己这几十天的事儿说了一遍。
他没细说梦的内容,只说自从弟弟出京城后,他每天晚上都会做奇怪的梦,梦到弟弟和死去的父母,甚至还有些其他比较熟悉的人。
“王爷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国师淡淡地说。虽然不太信荆南王会因为几个梦就跑来,不过他既然这么一说,自己不妨就这么一听。
“我开始也以为这样,后来发现不是,因为每天晚上的梦都是连续的,第二天的梦是头一天的延续。”顾念说。
国师这才有些吃讶地打量他一眼:“这倒有些奇,”他掐指算了下,“顾恩出京城有几十天了吧?”
“四十五天。”顾念说。
所以,他已经做了四十五天的梦,经历了顾恩的四十五世,直到这一世。
他来找国师,倒不像最开始那样怀疑有人下巫蛊之术,但国师会错了他的意,仔仔细细看了他一会儿,肯定地说:“你身上没有被人做过手脚的印记。”
但凡被人以邪门法术作用的人,身上必然都会带几分邪气。
荆南王身上却干净得很,什么都没有。
顾念犹豫了一下,问:“本王此次来,是想向国师讨教一下前世今生。”
国师目光一凝,盯住了他。
“本王觉得那些梦确实有奇异之处,有没有可能……会是……”说到这里,顾念有些不好接下去。
他不想把梦的内容告诉第二个人知道,但面对的是国师,他有求于人,不说清楚,就算国师不觉得被冒犯,怕是可帮的地方不大。
“如果王爷实在为难,不如捡些能说的说来听听?”国师索x_ing问。
顾念挑着说了些,无非是第一晚在梦里看到弟弟,结果弟弟犯蠢,做错事连累王府,愧疚之下自杀,梦到这就醒了。
第二晚梦到弟弟重生,经历一些曲折后再次连累他人,绝望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