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还有些挣扎的顾惜朝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的声音带着委屈,“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和你一起离开,我不喜欢这里,我不想一个人呆在顾府。”
漆黑的眼底划过一丝锐利,“你不会在顾府,丞相府会派人来接你。”顿了顿,陆崇明接着道:“我很抱歉,终究还是没忍住,蹚了这趟浑水,却连累了你。”
顾惜朝并非寻常少年,他很聪明,虽然现在情绪有些激动,但他还是迅速的从对方的这句话中隐隐的抓住了什么,但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就有下人来禀报,说是丞相府派来接他的人已经到了。
看来蔡京当真是迫不及待了啊,难道还怕人跑了不成?陆崇明心下不悦,却忍耐着x_ing子说道:“丞相府虽非龙潭虎x_u_e,却也相差不远了,你在里面万事当心,行事低调保护自己才是正理。”
顾惜朝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了,可他和蔡京的关系不是很好吗?两家都快联姻了,怎么又突然防范起来了?
虽然满心疑问,他却没有得到任何解答,只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物之后,就被人匆匆忙忙的送进了丞相府。
陆崇明是目送着马车消失的,他独自一人在大门口站了很久很久,夕阳西下,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撇开任务不谈,他养了少年整整三年,多多少少也是有了感情,如今将他送到一只老狐狸手中做人质,他又如何舍得,可他却偏偏无能为力。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随波逐流的他忽然明白了权势的可贵之处,是不是就是因为蔡京的官位比他高,所以才能轻易地将小顾夺去,而他却连丝毫的反抗都不能?
陆崇明的目光渐渐锐利,眉宇间尽是杀伐之气。
竟然已经蹚了这趟浑水了,那又何妨一蹚到底!
圣旨下达后的第三天,陆崇明就领军离开了汴梁,文武百官亲自送行,皇帝没来,因为他又病倒了,相信只要金人一日不退兵,他的病也一日不会好了。
陆崇明出京那日,顾惜朝并没有前往送行,丞相府中,他抱着膝盖,一点都不嫌脏的坐在石阶上,怔怔发呆。
此刻已是深秋,发黄的叶子被风吹拂着,打着旋儿从枝头落下,就像一只只飞舞的蝴蝶。
早上刚刚被下人打扫干净的地面又落了无数枯叶,更有一些落在了他的衣襟长发间。
顾惜朝在丞相府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差,有单独的院落,还有专门伺候的仆从,相国夫人虽然因为四娘之事对他还存有一丝芥蒂,但看在陆崇明的面上,却也没有太为难他,反而还敲打过府中之人小心伺候。 、
两天时间,他只和陆崇明见过一次,还是简单的用了一顿饭,连话都没说几句那种。
“既然舍不得,怎么不去见他最后一面?”突然响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顾惜朝连头都没有回,沉默的像一座雕像。
白明莫施施然的在他身边坐下,白色的衣摆染上灰尘,他却一点都不在意,而是轻声说道:“现在去的话,还来得及,你当真不去?”
顾惜朝乱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去了又如何,反正又不可能和他一起离开。”
啧,白明莫笑得戏虐,“不去也就不去吧,只要你以后莫要后悔就好。”
后悔吗?顾惜朝面上尽是与他年纪并不相符的平静,其实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去见一面也只是增加不舍,于结果没有丝毫改变,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见。
白明莫看着他,忽然若有所思,“你似乎变了些。”
“哪里变了?”顾惜朝挑眉。
“长大了。”也成熟了,没有了往常的任x_ing。
“你说过的,”顾惜朝淡淡道:“孩子气的任x_ing不能让我得到任何东西,现在父亲离开了,我就算撒娇任x_ing也没人看了。”
白明莫歪头,“你可以撒娇给我看,我不介意。”
“我介意,”顾惜朝起身,扬着下巴道:“这世上只有父亲能让我乖乖听话,你算老几。”
说着他已经直接离开。
他说的一点都不客气,白明莫却不在意,托着下巴在他身后悠然问道:“你做什么去?”
“练功!”
半大的少年神情坚毅,父亲既然让他等,他就等着好了,直到他再也等不下去的那天他就直接离开,亲自去军中找他就是了。
至于蔡京,哼!把他和父亲分开的都不是好人,他绝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
陆崇明带了五万禁军和他一起离开的京师,在他看来,这五万禁军虽然装备齐全,号称宋朝的精锐之师,但也就那样而已。
没有杀气,没有锐气,充其量也就门面上好看一些,做做皇帝的仪仗队还不错,但真要上战场杀敌,简直就是一群等着被金人砍的大萝卜。
这支军队需要好好的调、教一番,幸而他在这方面并不生疏。
灿烂的阳光下,兵甲森然,黑色的铁甲组成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巨大洪流,蜿蜒向前。陆崇明骑在马背上最后望了一眼汴梁高大威严的城门,从当日坐着马车进京,到今日的离开,他在里面呆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度日如年还谈不上,令人窒息却是真的。
汴梁的浮华,靡丽,纸醉金迷,如果开始的时候还让他有些新奇的话,后来却是令他越发的厌恶。
朝堂的腐败,皇帝的昏聩,官员的贪婪,陆崇明一直冷眼旁观,他其实连看都不想看的,可他的身份却让他无法避开,只能在朝堂上像个木头人一样的站着,看着那一幕幕在眼前上演的,令人嗤笑荒唐的戏剧。
这次会参合这件事,去除其他原因,最根本的还是为了他自己,他想离开!
金人在如何凶残,战场在如何凶险,在他看来,都比朝堂这个肮脏腐烂的大泥潭要好得多,何况他只是做回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关头蔡京会露这么一手,让他原本想要远走高飞的心思有了牵挂,无法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开。
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来的,无论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顾大人!”低低的咳嗽声远远飘来,清楚的就像是响在人的耳边。
陆崇明惊讶,他循着声音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白衣蓝巾的病弱公子。
虽然可以轻易的绕开士兵的阻拦,但青年却并没有那样做,而是站在那里朝着陆崇明微笑,淡淡的笑意就如初春拂过树梢的那缕清风一般。
陆崇明挥开挡着的士兵,骑着马上前两步,在青年的面前站定。
“你怎么会来?”他居高临下的问道。
“来送大人一程。”苏梦枕微微仰头,目中的光彩比阳光更加的耀眼。
陆崇明笑了,笑意暖暖。
第24章 战争
陆崇明领军,一路快马加鞭,但还是没能来得及,在半路上的时候就接到了金军畅通无阻,连战连胜,一路攻克檀州、蓟州,直逼燕山府的消息。
金军势大,分兵东西二路,带着碾压一切的攻势席卷而来。
燕山府。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乌云沉沉,磅礴的大雨伴随着呼啸狂风席卷而下。
守将郭药师一脸y-in沉的在书房中走来走去,窗外雨声阵阵,让他原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差了。
、
走了一阵,他的视线停留在桌案上那张密封着的书信上,沉思片刻后,就想伸手去取,指尖刚刚触到雪白的信封,便像烫手一般缩了回来。
信封上的字迹不是宋字,而是金文,他虽然没有打开,却清楚的知道里面的内容,这是一封招降信,是金国大将完颜宗望秘密让人送来的。
他很犹豫,非常的犹豫,暗地里与金人交好也就罢了,可真正的投降金人,背叛大宋,他能吗?
现实告诉他,投降才是最好的出路,大宋已经从里到外的腐烂了,这条大船总有一天要翻的,时间早晚而已,跟着它的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忠义之士,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他并不会因此而有什么愧疚之类的情绪。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内心之中隐隐的一点犹豫,还是迟迟的让他无法做下决定。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就听下人来通知,说是知府王安中来了。
郭药师心下一喜,赶紧让他进来。
燕山知府王安中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虽然年纪已经不轻了,保养得却还好,既没有发福,也没有白头发,身上带着些儒雅的书卷气,红润的脸上更可以看出他年轻的时候是怎样的英俊。
他进来的时候,衣服上还带着水汽,鞋面上更是变得半s-hi,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水印。
挥退门外的下人,郭药师道:“这么大的雨,你不在府中歇着,跑我这干嘛来了?”
王安中笑道:“我可比不得郭将军,有如此处变不惊的镇定,金人眼看着就要攻来,我如何睡得着。”
郭药师苦笑,“我这哪是镇定。”他将桌案上的信封拿起,递了给他。
王安中颇有才学,又和金人打交道多年,金人文字难不倒他,只是手上的信明显是没拆封的,就先给他看了,这……
他脸上的犹豫被郭药师清楚的看在眼中,他摇头道:“无妨。”
对方都这么说了,王安中自然不会再犹豫,他三下两下的拆了信封,取出信纸,角落中,完颜宗望的印信让他狠狠地吓了一跳。
他几乎是胆颤惊心的抬头看了郭药师一眼,然后又接着看信中的内容。
信不长,简简单单的几行字而已,王安中看完之后整个背脊都s-hi冷一片,冰冷中却夹杂着一种奇妙的热意。
“郭大人,”他舔了舔干燥的双唇,道:“信中所载,你可清楚?”
郭药师淡淡道:“虽未看过,但大体也猜到了。”
“那将军作何打算?”
郭药师并未立刻回答,反而问道:“若是换了你又如何?”
两双眼睛定定对视,王安中心中千回百转,半响才道:“金军已在眼前,以城中这几万兵力,燕山府是注定守不住的。”
郭药师瞳孔一缩,声音低沉道:“你的意思是——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