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章一百零七
看下头的热闹正出神, 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闻颐书一转头, 便见梅喻芝那张纯真天然的脸。
“闻兄,你在看什么?”
闻颐书笑眯眯打了声招呼, 指着下头,“那儿呢, 听到说贾家,便忍不住听一听。”
梅喻芝朝下一望,见那头几个粗俗之人喝得醉醺醺的,敞着嗓子哈哈大笑,不由眉头一皱, “这算的什么?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一群痞子无赖, 叫人见了恶心。”
他天生就有一股纯善之气, 听说贾家如何作恶自然心生痛恨, 却觉妇孺无辜。听到下头那般污言秽语, 不免气愤。闻颐书笑了笑, 没说话。只在心里感慨着自家地盘真是神奇,什么人都能见着。
只听旁边梅喻芝说:“府邸被抄没后, 他们家一干妇孺没处去。听闻在东市的巷子里暂时租了一处房子挤着。朝廷体恤, 贾老太君的东西不曾收没。说是感念荣国公为国捐躯, 特留下养老之用。”
自那次贾宝玉回去之后, 闻颐书都没怎么刻意打听过贾府后来如何。如今才算从梅喻芝口中得知原是如此结局。
“这么说来, 他们一家子都靠着老人家一点家底子在养,”闻颐书挑了挑眉毛。
梅喻芝摇头叹气:“何尝不是。”
下方闹得愈发过了,那姓孙的说话愈发不堪。周围的人都嫌恶地捂着鼻子离他远一些。可惜那姓孙的毫无所知, 只管大笑,仿佛已经娶了个如花似玉的侯门小姐来了。
闻颐书啧了一声,想着叫人把他赶出去。可又摇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自家地盘上闹起来,损失的还是自己。于是拍了拍梅喻芝的肩膀,“别管他了,我们进去吧。”
可梅喻芝不知泛了什么痴病,死死盯着下头,满眼怒气。
“这是怎么了?”闻颐书有些诧异,“今儿可是为你开了好席的,别叫人久等了。”
梅喻芝咬着牙,用一种很仓皇很愤怒的眼神望了闻颐书一眼,念道:“若是不去管,便有一个无辜女儿家被强抢去,我……”
一触到梅喻芝的眼神,闻颐书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妹妹的事给这孩子落下不小的心病!
闻颐书心中一时复杂万分。他知道梅喻芝对自己妹妹的心思。此人若是不说,他便只看在眼里从不点破。却想不到如今算是触景生情,勾得这小子一腔隐秘心事无处躲藏。
见梅喻芝还皱着眉往下看着,闻颐书摇摇头,强行把人转过去,快言慰之,“不过是喝醉酒之后的一些胡话,你也信?天子脚下自有王法,不会叫他们乱来的。”
“可是……”
“没有可是,”闻颐书把人拽住了,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便是想管,他一没上门抢人,二没抢掠放火,不过嘴上说说。你能做什么呢?”
“宵小当众叫嚣作恶,怎么能不管?”梅喻芝的脾气也上来了。
闻颐书一下被逗笑了,胸中憋着的一股气儿一下就泄了干净,靠在柱子上边摇头边叹气。梅喻芝倒也不傻,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有多幼稚,只好憋着个脸不言语。
我身边怎么尽是这般冒着天然傻气的人,闻颐书不由在心中做叹。
二楼里人来人往,他们站在这里也实在奇怪。闻颐书走到包间门口,冲梅喻芝招手,“过来吧,站那儿作甚。”
梅喻芝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忽似爆发了一股勇气,大喊了一声:“颐书!”
“哎呀!”闻颐书叫了一声,无奈地看着,“我在呢,做什么这般大声?”
不等梅喻芝说话,他又说:“好好好,你若实在想管,不妨去求求恭王殿下。他手里捏着兵马司,多在附近巡逻,也可防着那些人上门找麻烦去。”
其实梅喻芝想说的不是这个。刚才一瞬间,他很想把自己的心意与闻颐书坦白。结果被人拦住了,硬生生给曲解成了想要行侠仗义。
梅喻芝有些丧气,好生沮丧了一会儿。才安慰自己,说这个地方不够庄重,说出这些话必是会冒犯闻家兄妹的。
闻颐书推开包间的门,将梅喻芝推了进去,面上没有丝毫不对。
一头的人看了二人进来,都站起来,笑道:“寿星公,状元郎来了!”
梅喻芝被闹了个大红脸,摆着手说:“可莫要说这样的话,传出去别人笑我狂妄呢!”
今儿的确是梅喻芝的好日子,生辰还中了秋闱。他年纪不大,读书很有悟x_ing。梅家原本的意思是叫他再磨砺几年。也不知这孩子忽然中了什么邪,非要早些考。结果下来倒还真是不错。
于是便趁着日子,好好庆贺一番。
今儿见的人,闻颐书之前都没见过。但不妨碍他混得开。一副好相貌,一张讨巧的嘴,已然是足够了。他一进门就笑盈盈的,叫人倍生好感。
一人站起来惊喜地说:“这位便是行兰一直念叨着的闻兄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儿个沾了光了。”
“是我沾了行兰的光,才见得未来的国之栋梁,”闻颐书笑着,从桌上拿起个酒杯,“我先敬各位一杯。”
在坐的都是读书人,听到这话心中何不慰贴,都十分给闻颐书面子。
闻颐书饮尽杯中酒水,把梅喻芝拉过来,“今儿的喜公在这儿呢,别放过他!若是倒了,我抬着回去!”
他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于是把杯子塞进梅喻芝手里,叫他先灌上三杯再说!梅喻芝被这么一围拢,根本招架不住,哪里还有胡思乱想,走神的功夫。
和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如是之前与薛蟠那群人混在一处,闻颐书便是说些吃喝玩乐的东西。若与这帮读书人在一起,他便说的少,略微矜持一些。倒也不为别的,实在是肚子的那点墨水不够。
如果叫他们知道自己是崖丘书院的学生,只怕比不是更丢人。于是有人问起闻颐书是不是也是举子,他便说原本想考奈何家中需要支撑,只能暂时放弃读书等话。
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点羞耻模样都没有。反倒引得旁人唏嘘不已。
一顿饭下来,梅喻芝果然被灌醉了,不胜酒力地倒在一边,满脸通红。
旁边有人道:“今天这小子怎么醉的这么快?平日里可不止这么一点儿。”
“人逢喜事嘛,心中欢畅也是难免的,”另一人搭腔。
闻颐书捏着酒杯,心道这哪里是人逢喜事,他分明是怀着心事。怀着心事,不得容易醉一些?
只是见梅喻芝到后头似是满腹心事不得言,因而说起胡话来,实在觉得不妥。将人扶着说:“他是彻底醉了,我送他回去吧。”
众人吃喝得也差不多,都欲散去。只是见梅喻芝醉的厉害,犹豫着饭钱。不想闻颐书手一挥,“各位不必担心,此处有我。”
“如此……麻烦闻兄,”学生们倒也不客气,又再三谢过寒暄,纷纷告辞。
闻颐书叫人上来把盘碟碗筷都收拾了罢。又叫了热水和干净的巾布,大略给梅喻芝擦了擦。把人挪到旁边斜榻上时,身上已经出了汗。好容易歇着坐会儿,缓了缓其。那一头梅喻芝哀哀叫了一声,把眼睛睁开了。
“醒了?”闻颐书撇头看他,指了指桌边上,“醒了就把茶喝了。”
他也没去拆穿梅喻芝刚才故意装醉的事情,免得这孩子又流露出什么难过情绪。
梅喻芝也不说话,乖乖地捧着那盏解酒的茶来喝。
他今天原本高高兴兴地来赴宴,没想到二楼口碰到一桩闲事,勾搭着他将压抑了许久的感情泛滥出来。之后的宴席实在是强颜欢笑,无心继续。
于是,几分真几分假的,他就干脆给醉倒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闻颐书是久在酒场子里欢闹的,哪里看不出这等小伎俩。也就顺势替他解围,结束了这宴席,然后把人留在这里冷静一会儿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