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十四
还没到慧明街口,老远就看到慧明街那高耸华丽的牌坊。闻颐书在心里念叨:这都是民脂民膏啊,民脂民膏。然后利落地将池望放在街坊口,不等人多说两句道谢,利落一挥手走了。池望实在是没见过这样的人,隐隐生出一种自己被嫌弃的感觉。
跟着他的小厮道:“此人怎么这样,都不听人把话说完?”
池望瞥他一眼,冷道:“那要怎么样?要人感恩戴德,对能帮了你家公子一把心怀荣幸?”
无怪乎这人有此等想法,池望或许低微,可他池家却是不简单。当今皇后的娘家,鸿胪寺卿池玟乃是皇后的亲哥哥。他池望乃是当今昭王殿下,恭王殿下的亲舅舅。哪怕他现在不过一介举子,但在这京中,谁敢小瞧了他去。
当时,城门口路过的马车那般多,这小厮偏只看中了闻颐书的车子道是为何?高官显贵家的下人生就一双毒眼,从外头马车的装饰布置知道闻颐书不是一般的下等人罢了。这样的人大多有些见识,此时只要亮出池家的名号,还愁别人不帮忙吗。
哪晓得,闻颐书帮是帮了,一句好话都不多说。回来一路,池望知道他叫闻颐书,其他一概都不晓得了。
小厮一下子不说话了,低着个脑门,而后嘀嘀咕咕的,“要么是个瞎的,要么不是老京城,哪有碰到国舅爷都不巴结的。”
池望听到这话立时就火了,怒斥道:“你若再这般,就立刻滚回去。”
终于,那小厮闭嘴不敢多话了。
下人的一番话,叫池望原先还不错的心情一下变得忧虑起来。想到梁煜从江南回来后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其实在百姓眼里,咱们这些人哪有什么好坏之分,都是一个样子,总归逃不过仗势欺人四字而已。
池望原也不以为然,此时竟也懂了这一句话的意思。
他自诩家风清正,从无有纵容下人在外作威作福,败坏名声的行为。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池望自认身无叫人攀附之位,然而一个国舅爷的身份就已经叫一些人以为攀上他就可以上天入地。他身边小厮是如此,那府中其他下人如何?
一时想到多少高门的垮塌全因内里的根子烂了,池望立刻警觉起来。想着这次回去之后,当要把家风整治一番才是。
虽说是外甥舅舅,但池望与梁煜的年纪相仿,从小也算一起长大。这位殿下的志向,池望自然深知。绝不可叫池家因不能好好管束奴役,纵容刁奴横行霸道,成了昭王殿下被人攻讦的把柄。
如此想着,他随步走到昭王府角门,叫人敲了门进去。梁煜和梁灼竟然都在。原是九月末乃是皇后娘娘千秋,三人特意为了此事商讨来了。
梁灼一见池望,便嚷起来:“瞻远,你怎得来的这样迟?”
池望,字瞻远。
“对不住,回时马车坏了,请了人帮忙才赶回来,”池望冲二人拱了拱手。
梁煜道:“不曾耽误什么事,来坐吧。”
三人复又坐下,奉茶一轮。
池望说:“今早去城外看了一圈儿,那一片金桂种的极好。花农说,到了皇后千秋那日便是开得最好的时候。到时运至宫内移栽,不知添上许多彩。”
顿了一顿,他看向梁煜,“也亏得你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可比那些死物风雅上许多。”
梁煜捧着茶盏,摇头道:“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
能想出这么个折腾人法子的除了闻颐书也没有其他人了。送给皇后生辰的东西,梁煜都愁了快半年了。纸单子上勾了一圈儿又一圈儿,一个合意的都没有。闻颐书无意从他面前路过,瞧见纸单子上的东西,眼睛都直了。
“这,这都是给,给谁的啊。”
梁煜被他那副眼s_h_è 金光的样子给逗得直发笑,言说是为了准备皇后的生日特意挑选的东西。只可惜都不合心意。
闻颐书拿着被淘汰的礼品单,舌头抽搐,口水差点流下来,“那,是哈,皇后娘娘嘛,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些,这些都算不上啥。”
说实话,昭王殿下愁国事都没这么愁过。以皇后娘娘那个x_ing子,似是什么都不挑,什么都凑合,可实际上和闻颐书一个x_ing子,挑的不得了。想叫皇后娘娘满意,难度等同于叫闻颐书不挑剔。
闻颐书流着哈喇子,把礼单子翻了个遍,看到好几样自己心仪的东西。砸吧了一下嘴唇,转头对梁煜说:“我给你出个主意。”
皇后出生在十月,正是丹桂飘香之时。提前半年叫人买上几百株桂树,在城外泥土厚肥的地方栽种上好好养着。到了生日前,叫人连盆带土移植到皇后宫中。届时香飘百里,成就一片金香海,可比那些个摆件来得有意思,无比雅致。
闻颐书随口乱诌,梁煜却真觉得这个方法好。人还在江南呢,就着人回长安加办。果真买了好几百株,又请了育花培树的能手兢兢业业养了半年,果真养出了一片金香海来。
途中,梁灼知道此事,拉着池望过来参合了一脚。
而这几日,梁煜从早到晚都在宫内忙碌,没有时间过问此事。于是便由池望每日去城外的庄子里转一圈,明日便是将桂树移植到清宁宫里的日子了。
“今日回城马车坏了,得了好心人救助,才免了从门外跋涉之苦,”聊完了皇后寿辰的事情,池望提起方才的事情。又言因小见大,见微知著。将偌大的府邸中,若纵容刁奴欺上瞒下,狐假虎威必有祸端。
“皇后生辰在即,当时要清彻一番,莫叫出了纰漏。”
梁灼听他叨叨了一大长段,脑袋都大了,僵着额头道:“你们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因小见大,见微知著?不过是群奴才罢了,何来这么大的胆子?”
池望看着他不以为然的脸,肃然道:“若是他们借着你的名号,自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们敢叫老子背黑锅!”梁灼大怒。
梁煜略抬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有的。”
恭王殿下并非一个真正不知好坏是非的纨绔。只不过他是皇子,在他眼里的轻重缓急与平白民丁眼中的高低大小,是全然不一样的。譬如地上掉了十文钱,若是寻常百姓怕是急得乱发蓬头,可在他眼里,甚至在他那群王府下人眼里可能连眼睛都不多扫一下,
被小舅舅和兄长一点拨,梁灼也明白过来了,沉着脸说:“若算起来,我府上可比外祖,皇兄这里轻浮得多。”
又一想,自己是个没实权的皇子,当不至于如此。可马上顿悟过来,对于有些人来说,一个皇子的身份已经够了。
三人在昭王府中思量着要如何整治家风的时候,闻颐书叫庐山赶车,特意往宁荣街的后街绕道。路途不近,庐山一脸疑惑,问自家公子为什么不同那个什么池公子一起去昭王府。
“干嘛一块儿去,在人舅舅面前,表演怎么和他外甥相亲相爱么,”闻颐书挑着扇子皮笑r_ou_不笑的,“没那兴趣,而且……”
庐山接问:“而且什么?”
“而且我不认路。”
憨厚的庐山被逗乐了,摇着头说:“大爷又逗我呢。”
闻颐书哼了一声,“谁逗你了,我说真的。”
庐山只当他在玩笑,闭着嘴继续赶路。哪里晓得闻颐书其实也不算说谎。他还真不认识从前门进昭王府的路。说实在的,来长安这般久,他也只来过一次昭王府。还是叫人从后门走的,打死不愿从前头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