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多久能醒?”
医生有些无奈地笑了,还是那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的表情:“我只能告诉你,病人现在昏迷的程度没有那么深了,但是情况仍旧不乐观。”
安康脸上的喜悦并没有消减,他觉得自己的父亲快醒了,只是再次向医生确认着一个事实:“我爸他睁眼了,医生。”
“安康。”医生难得叫了一声安康的名字,道:“医学上,有一种睁眼昏迷的现象。”
“睁眼昏迷?”
“通俗地说,病人虽然睁开了眼睛,但这并不是清醒的表现,只是一种反s_h_è 活动。”医生看了眼安康的脸色,接着道:“我们仍旧会尽最大的努力挽救病人的生命、健康,但是我们也希望家属能明白,病人能不能清醒,或者清醒之后的身体状况如何,这个谁都无法预知。”
医生看了眼一旁发呆的郑大少:“现在能预测的最好最好的情况,是病人能清醒过来,但是回归社会生活是基本不可能了。这一点,我们希望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不能回归社会生活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以后病人的生活很大可能不能自理,他需要别人的照顾才能维系生命。当然,病人也可能无法清醒过来,甚至出现最坏的情况。”
安康没有开口问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在他心里,没有什么能坏过现在了。他只挑想听的话开口:“我爸之前就是我在照顾,这个没关系,只要他能醒过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医生点了点头,起身走了。
旁听了全场的郑斐和仿佛被这句“做什么都可以”惊到了,呆呆地看向安康。
他想起来外婆去世的那段时间,他母亲的沉默寡言——一个人的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任何物质方面的挽留都显得无力。再看看眼前的安康,他体会到了更深层的一种苍白:如果是连伸出手挽救那个人的能力都没有呢?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去世?那如果......
郑斐和没有再继续想下去,潜意识告诉他有些答案的另一头或许就是深渊。所以,他只是回到现实里,拍了拍安康的肩,想了想,然后安慰道:“钱的方面可以不用担心。”
安康听到这话,身体一僵,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对此表示异议。
钱现在是救命的东西,他没办法拒绝。
结束了谈话之后,安康和郑斐和一起回了病房。刚进门,安康就看到昨天在自己昏过去之前抱着自己的那个大块头正坐在床头认认真真地削苹果,看见了他们回来,一点也不惊讶,轻轻地完成最后一刀,把苹果和一只手套一起递给了郑斐和。
安康多看了眼那只一次x_ing手套,没有多说话:他们从重症监护病房出来之后,确实没有洗手。
保镖开口催促着戴好手套接过苹果的郑斐和:“少爷快吃吧,待会就氧化了。”
安康躺回了床上,所有行踪被人掌握,让他有种在别人面前□□的羞耻感:眼前这个人不仅知道郑斐和和自己一起做了什么,还知道自己和他一起回到病房的时间。
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想起认识郑斐和的四十八小时,自己见识了多少厉害人,安康不由得在心里苦笑:前面一个老友已经够刻薄了,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在这等着自己。一个苹果都削得用意这么深远,这些人活着也一点都不轻松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趁着存稿箱吐文时间临近,抓了前几章的几个虫。
第12章 第12章
深夜。
熟睡的安康被手机铃声惊醒。
守隔壁病人的看护不太满意地盯了安康几眼,看到安康手忙脚乱地接通电话没了声响才没继续动作。看护是不太看得起安康的,今天下午腻在这的那几位左一口少爷右一口少爷的,她觉得这些人不是没个正经儿,就是有钱人作妖。更别提深更半夜的还被打扰,心里越发不满,这头仔细看了眼她看护的患者大妈,见人没有醒过来的征兆,只刮了安康几眼,嘴里念叨着脏话,埋怨了一阵子,也就没了下文。
医院病房在这个点都比较安静了,安康听见了那些嘀嘀咕咕,因的确是自己打扰别人在先,这回接电话又急,只能赤着脚下了床,一边轻声地喂了两句,一边快步走出了病房。
“安康是吗?现在病人的情况很危险,需要抢救,请你尽快过来签字!”
才走出病房的安康握着手机就开始狂奔,也顾不上回去穿鞋了。
四楼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等着的护士才挂断电话,就看见一个人像阵风似的刮了过来,有点呆,不过优秀的职业cao守让她很快反应了过来,向安康递了需要签字的文件过来,安康一目十行,听着护士的解释,立刻签了字。
拿到签字的护士迅速转身回了监护室。
安康在外面急得左脚踩右脚,还直咬手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穿鞋,可又不敢回去取,就那么光着脚站在监护室门外。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的。在安康不知道换了多少种姿势之后,监护室的门终于开了。出来的是之前在谈话室常和安康见面的那位女医生。
女医生很快注意到了安康的现状,抢在安康问询之前,先开口告诉了安康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安康的心才放下没多久,医生又说了句话,他的心一下又悬着了:“病人的情况只能说是暂时稳定,这种血压和心跳快速下降的情况对病人来说非常危险。之前因为手术的关系,病人的伤口还没有恢复,所以我们无法用电击手段,只能药物刺激。但下一次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我们希望家属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安康的脸色一下灰暗了,他瞬间明白了医生的意思:这样的情况再来一次,他的父亲可能就会永远地离开他。
女医生又说了一遍“我们会尽全力救治病人”的话,安康无力地点了点头,虽然他知道他应该好好谢谢医生。好在医生也没有介意,安慰了两句,最后转身的时候才诧异地瞧了安康一眼。
安康顺着医生的眼神看过去,提着一双拖鞋的郑斐和正站在他背后。还没缓过神来的安康有点晕乎乎的,他看见郑斐和走近自己,又俯下身去给自己套上拖鞋,动作温柔而坚定。然后,郑大少爷起身握住了他的肩膀,眼睛又黑又亮。
安康听见这位郑大少爷对他说:“走吧,还生着病呢,在这里等也没个结果。回去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也不想你爸担心,不是吗?”
之前不管多苦,多不可能,他都坚持住了,因为他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自己还有父亲,自己还有家。可刚才的消息突如其来地砸在他的头上,在一瞬间就将他变为了游魂,孤零零的在这世界上飘荡。头脑空白的安康顺从地跟着郑斐和走了。他听着郑斐和替他向医生道谢,看着郑斐和把他送回了病房。
安康有些累了。
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累过。
小时候,他经常会幻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失去了最爱的人会怎么样。
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会哭到天崩地裂,会恨不得一头撞死,会痛不欲生。但真的走到孤家寡人这一步,他觉得世界都安静了,只他人还是昏昏沉沉的,却根本没有什么想哭的欲望,也辨不出未来的方向。
心上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让他喘不过气。
“有些累了啊。”躺在病床上的安康这么想着。他能感觉得到从自己身体深处涌出的疲劳,但他同样也感受到了自己十分活跃却一片茫然的精神世界。
郑斐和看到的就是安康的眼皮子一直往下坠,到了快要合上的时候,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又一下睁开。
那张让他一见钟情的脸上,现在写满了心如死灰。郑大少爷心头一刺,只能先哄着:“哪怕天塌下来,也得先睡一觉。今晚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睡吧,我在这陪着你。有什么消息,我立马拉你起来。安心。”
其实下午郑斐和在病房吃完苹果,待了一会儿,见安康有些不自在,就借口有事离开了。但实际上他没走,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不太放得下心。出去之后找了还等着自己的丁叔,拜托他回家把自己那辆越野开过来,再给自己捎上两床被子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然后,郑大少爷干脆就窝在停车场了。但为了以防万一,他留了两个保镖在这附近,只是吩咐了他们别打扰到安康。安康并不知道。
今晚安康一跑出病房,留守在病房附近的保镖就已经通知他了,所以他才能那么及时地赶到。
安康心头一跳一跳,实在睡不着,闭上眼睛也是些胡思乱想。
他没有拒绝郑斐和的陪伴。
对他来说,现在的郑斐和就像最后一根浮木。只要抱着这根浮木,他就还能漂在水面上,无论这浮木上是不是金贵,有没有价值。
郑斐和看着一点都不安稳的安康,想起来自己哄生病的白弥弥睡觉的方法,也揣起安康露在被子外的手,紧紧地握着。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结果这么一点小温暖似乎真的起了作用。到两三点,安康的眼皮终于阖上了。
两人就这么握着手呆了一夜。
这一个晚上,安康总觉得自己被父亲牵着在什么路上走啊走啊,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他想说话,却开不了口。唯一能安慰他的是那双一直牵着他的大手,和小时候他牵过的一样。就这么走了好久。他模模糊糊听见他爸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他凑近去听,发现是他爸在跟他道别。
“爸要走了,康康要继续读书,要好好的。”说完这话的安爸就撒开了手,拍了拍他的背,又掰着他的肩膀把他往来路上拨。
安康怎么也挣不开他爸的钳制,等他好不容易溜出来,再一回头,他又是那个屁颠屁颠地跟在出去上班的父亲后面一直撵的四五岁的小孩。只是这次,前面的安爸没有停下来等他,无论他怎么哭啊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