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是我敬重江立的原因之一了。”县太爷拿起茶盏,吹了吹面上的茶叶,笑着说,“我虽然官小,眼力还是有点的,能这么让上面破例审批还不留痕迹的,江家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普通。”
听了这话,温修远耳朵边上立马出现了一黑一白两个小人。
小黑人说:别想了,他连名字都对不上,这么可能是你要找的人,你家三儿子看来只有等死了。
小白人说:怎么不可能了,来历奇怪,背景未知,很像是那种牛逼人物退隐的设定啊,没准人就是改名了呢?大胆地去问问吧!
“对了,之前我还问他求过一幅画,大人想要看看吗?”
“你还喜欢字画?”
“附庸风雅,附庸风雅而已。”县太爷谦虚着,让人把画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温修远凑上去看了一眼,是雪中梅花图,用色讲究,留白蕴藉,无远山孤舟却显独上高楼的高远意境,温修远刚欲点头赞许,忽见画面右下角题着两句诗——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温修远登时睁大了眼睛,失声叫了出来:“这!这笔迹——”
“笔迹怎么了?”县太爷仔仔细细看了看,行Cao,潇洒飘逸,造诣颇深,除此之外并看不出特别的。
殊不知,看到那十四个字的一刹那,温修远仿佛回到了七年前。
有一阵子,很多大臣都发现奏折上的批复不太对劲,口吻还是正常的,但笔迹与皇帝以前写的大不一样。大赟王朝历朝历代有严规,大小奏折必须皇帝亲自回复,再位高权重的臣子也不能代替,这个异常的状况一经发现,当时在任的四个言官就不干了,长跪殿前要求皇帝严惩逾矩之人,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其中一名言官是温修远的同乡,两人交情甚深,温修远跟着那同乡暗地里批判这种行为批判了不是一次两次,他们对笔迹的问题研究得也很透彻。
后来,四个言官全部被当今皇上以妖言惑众的罪名判了流放,梁政向来桀骜残忍,许多劝阻的大臣都被连累了,温修远也受这件事影响一连几次左迁,现在好不容易稳定在监察御史这个位置上了,小儿子又出了事情,着实要他这条老命了。
总之,那件事过后,奏折的笔迹又恢复了正常,而代写者自始至终不为众人所知。
温修远不住地在心里感慨,魏公公不愧是魏公公,这么早时候的一尊大神的行踪都能知道,真是上天要救他儿子呀!
“温大人,您怎么了?”县太爷疑惑地看着温修远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有救了有救了!”温修远拍着手直接叫上管家就冲了出去,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留下县太爷一头雾水,还傻乎乎地盯着那画看呢。
那一头,南宫祈和江立已经回到了家里。
江耀纳闷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学堂放假了?”
江立说:“出了点小事,学堂停课一天。”
“哦。”江耀也没有往深里问,感慨了一句,“现在的小孩子不容易啊,以前我看过几次翰林学士校对的卷子,不是特别刁钻就是特别呆板,啧啧。”说着摇了摇头,那意思——要我考我都考不出来哦!
玄商坐在江耀对面静静地摸着一块木板,江立发现玄商总是拿着同一块,上面被他摸得都有点光滑了。
南宫祈拿来一个小板凳,江立坐在玄商旁边,问:“你喜欢《诗经》?”
玄商说:“喜欢这篇。”
江立瞄了一眼,这就是他最先刻的那篇《绸缪》。
南宫祈飞到梧桐树上看着树下三个人,南威端来茶点之后帮着方英秀洗衣服去了。午后的气温有点高,树下却很y-in凉,偶尔有轻柔的风拂过脸颊耳畔,田园山水间特有的惬意油然而生。
左右闲着,江立拿过纸笔,问玄商:“会写字吗?”
玄商迟疑了一下:“一点点。”
“试试看。”江立把笔递给他。
玄商眼睛看不见,拿过笔之后迟迟不动,一个豆大的墨点把纸染透了。
“怎么了?”江立笑道,“没关系的,就写《绸缪》怎么样?”
玄商只好慢慢地写起来。
江耀也很好奇眼盲的玄商会写出怎样的作品,于是放下手里的书看了过来,一开始还是面露期待的,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噗”了一声。
江立一手握拳抵在下巴上,“咳咳”两声,憋笑憋得挺辛苦。
南宫祈左看看右看看,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两人这么开心,就也探下个头瞧了瞧,结果这一瞧差点把自己逗得掉下来。
玄商总给人一种高贵冷艳神秘莫测的感觉,就是那种你看第一眼就会评价“这个人不简单”的感觉,然而这一手字写出来实在是毁设定,倒不是说歪歪扭扭错字连篇,反而是一笔一划太工整了,就像小孩子写的那种圆乎乎胖嘟嘟的大头字,没有一点笔锋和转折,看起来可笑又可爱。
玄商感觉多敏锐啊,察觉旁边三个人都在笑他他就不开心了,默默地放下笔,转身对着树干,只留给江立一个“我很生气”的后背。
☆、暗潮在汹涌
看玄商这明显闹别扭的模样,江立拽了拽他的衣服,轻声道:“写得挺好的。”
玄商不动:“骗人。”
明明是没有音调起伏的话语,江立却听出一股子娇嗔的劲儿来,当即失笑道:“不骗你。”
说实话,眼睛看不见纸上自己写的东西的话,很容易就会写得上歪下斜大大小小重重叠叠,玄商这字虽然绝对算不上漂亮,至少是清清楚楚能让人看得懂的,排版也整齐,字之间的间距刚刚好,又不是靠写字吃饭,这种程度不错了。
江立摸了摸他的手,像在给傲娇的猫顺毛:“真的不骗你。”
玄商这才转过身来,无神的目光移向江立所在的方位,忽然开口道:“你教我。”
江立说:“你这样已经很好了。”
“你教我。”
“……”
“你教我。”
“好。”江立笑了笑,把笔放进玄商手中,略微纠正了一下他握笔的姿势,然后将自己的手贴在他的手背上,两人一起极有耐心地默写《诗经》,一笔一划,用心至深。
因为姿势的原因,两人的身体靠得很近,侧脸也几乎贴在一起,让人错觉只要稍稍转头并且撅起嘴就能触碰到旁边人的唇。玄商的皮肤一直是冷冰冰的,江立却是正常人类的温热,动作时难免耳朵碰耳朵,触感十分奇异。
江立微微垂眼看了看玄商,玄商并没有什么任何反应,他也就心安理得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写字,南宫祈和江耀都有一种吃什么东西吃撑了的感觉。
江耀重新拿起书看,眼角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了江立眼角眉梢的笑意,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他的儿子,一直以来都表现地太成熟太冷静,也太薄情了,如今稍有改变,却是对着另一个男人?恐怕冥冥中确实是有缘分的,就像玄商,对谁都爱答不理,偏偏喜欢跟江立待在一起……
乱七八糟想了半天,江耀在心里摇了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顺其自然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玄商还是要赖在江立那里,江立怕玄商突然又“想不开”要去睡柴房,就勉强同意了。
南威听了这话,那眼神都变得跟小刀一样了,当然她是隐藏得很好的绝对不会被江立看到。南宫祈无奈地叹气,自从玄商来了之后,公子的改变越来越多了,真不晓得是好还是坏。
江立沐浴完回房,看到玄商很好奇地在他房间里翻来翻去,左边摸摸衣柜,右边碰碰桌子,自己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奇怪……还是一张面瘫脸,但江立就是能感觉到玄商是高兴的。
“你也不是第一次睡在我房间里,怎么还像个小孩一样?”而且那个大箱子里的被子都被你拆了……
江立以前很提防别人碰他的东西,除了南威、南宫祈和他父母之外,别人碰了他是一定要严惩的;即使是南威和南宫祈,没有他的允许也不能随意乱动。奇异的是,他现在并不讨厌玄商的举动。
“你这里东西很多。”玄商摸索着走到床边,慢慢地坐下来。
“其实也没什么。”南威把整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什么类别的东西该放在哪个房间清清楚楚,笔墨纸砚棋琴书画都在书房,这个卧室里剩下的不过是衣服被褥以及江立常用的一些小玩意。
说到小玩意……江立看了看桌子,那天晚上他收到的春菜做的荷包已经不在了,想着应该是南威收起来了他也就没太在意,浑然不知那荷包已经被铰了个粉碎。
玄商不管江立在想什么,自己掀开被子直挺挺地躺下,手放到枕头边,摸到了一个小木盒,木盒表面坑坑洼洼,但不是磕碰或者腐蚀的痕迹,像是精致的雕刻。
“这里面放着什么?”
江立张了张口,沉默一会儿才说:“一个印章罢了。”
“我可以看吗?”
江立抿了抿唇:“可以。”
盒子没有上锁,很轻易就打开了,里面只有一个金黄色绸布包着的印章,玄商没有看见绸布上精巧的龙图腾,也不知道这象征着什么,于是完全没有顾忌地取出了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