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政帝在彤辉宫发怒打碎的胭脂红地开光五彩桑蚕纹贯耳方瓶也没补上,章得贵让人送了个青花灯笼尊来,论颜色雅致、釉面细腻、手感光滑都远远逊于前者,彤辉宫还没有用过如此劣质的瓷器。
“娘娘,听说今年皇上要去南翰行宫避暑。”玄纁和束帛从小跟在瞳兮身边,进宫又被齐云仔细调教过,即使在逆境之下,也总能想出方法,打探各种消息。
瞳兮轻摇手里的镂刻双面异样牡丹白玉框象牙宫扇,那扇面和扇柄连接部分,镂刻三朵牡丹、镶嵌玛瑙、珊瑚、绿玉作为花蕊,闪闪发光,美不胜收。
这扇子是前日独孤媛凤让人送来的,此扇名贵而华丽,只是那背后的故事却让人心寒。“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当初班婕妤作《团扇歌》以自哀,今日独孤媛凤送扇只怕便是落井下石了。瞳兮也不嫌弃,偏爱拿在手里把玩。
良久她才回了句,“皇上已经很久没去南翰行宫避暑了。”天政帝不是个奢靡浪费的皇帝,崇尚节俭,除了瞳兮初进宫的那年,曾跟随天政帝去过南翰行宫,之后的几年也没听过天政帝夏日去南翰行宫避暑的消息,今年早已入夏,没听过有这个打算,怎么忽然就提起了。
“听说昭夫人有孕后,越发耐不住热,所以皇上才决定去南翰行宫的。”
“随行的名单出来了么?”瞳兮眼下最关心的是这个。
“只有太后和昭夫人随行。”
“什么?”瞳兮愕然,皇上去南翰行宫避暑,少说也要二个月才回回宫,居然只带了昭夫人一个宫妃。
瞳兮手指开始在美人榻的扶手上敲着,她心里紧张,今夜是七月初一,天政帝七月初三离宫,她的时间不多,只盼望他今夜能来。
玄纁同束帛伺候她在梅花煮的香汤里沐浴后,她选了件藕荷色洒银粉素罗宫装,罩了件雾榖纱衣,腰间以粉色亮缎白玉梅花扣腰带系上,玄纁还不害臊的将她的领口使劲的掰大,瞳兮也不出声阻止,那锁骨在雾榖下若隐若现,自己看了也觉得羞人。
挽了一个同心髻,背后c-h-a了十六支白玉梅花簪,有简洁的华丽,前额饰了三层金链,每一链正中都悬了一颗红宝石,将人显得妩媚无比。
余下的事,便是无穷的等待。
打更声灭了又起,起了又灭,如此反复,只是彤辉宫前的灯笼还没有要亮起的意思,直到月影西斜,瞳兮才和衣躺了下去,这是第一次,瞳兮第一次觉得每月初一的轮幸珍贵无比。
瞳兮歇了没有一个时辰就起身了,嘱咐玄纁准备文房四宝,又让束帛备了薛涛笺,在薄荷梅花的水里浸了,又晾干,用“金斗”①熨平了。
薄荷与梅花的气味是瞳兮最为喜爱的,所以她身边的东西总是有这两物的气味。她提笔在笺上以簪花小楷写了那首班婕妤的《团扇歌》②,这还是独孤媛凤提醒她的。
只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瞳兮又让玄纁滴了一滴眼泪在收笔处,将那最后的字化了开去,这样才显得情真意切,她的泪平日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落不下,可是遇到天政帝的时候,便跟落雨似的,小时候自己淘气的时候,母亲总是吓唬自己要找个乞丐将自己背了去,如今想来,她只要说天政帝要来了,只怕最为管用,保证自己不淘气。
瞳兮又将独孤媛凤送的象牙扇一并放进了锦盒,让玄纁送了去含元殿。
这几日她仔细思量,也觉得自己傻,同皇上斗个什么气,输的还不是自己,这厢送了请罪贴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挽回什么。
只是她实在不服气,他只许州官放火,却不许百姓点灯,何况这个百姓还是为了能让他更好的放火。
“怎么样,皇上收了吗?”瞳兮有些紧张的看着玄纁,此次不成, 下一步的计划就难以实现了。
“奴婢没有见到皇上,江公公把东西接了过去。”玄纁惭愧的低头。
人得宠与不得宠真的很有差别,得宠时,即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琼华也能见到天颜,不得宠时自己的贴身侍女玄纁也求见不了。
如今,唯有让天来决定了。
不过,消息很快就传了回来,瞳兮终于获得了同天政帝去南翰行宫避暑的机会。
这一夜可把彤辉宫忙了个人仰马翻,好容易才拾掇好明日出行要用的器具。
只有瞳兮一个人站在窗边,不知道自己此去是福是祸,那一步棋本不想走,可是为了齐云姑姑,也为了自己那飘摇不定的梦想,她还是想试一试,这后宫如果不搏一搏,实在不甘心,也活得委屈。
瞳兮坐在马车里,唯一觉得美中不足的便是,此次宫妃来得太少,不够热闹,恐怕自己也有露相的嫌疑。
天政帝对慕昭文的宠爱越发的明显了,为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连他自己的马车紫龙祥云车也分了一半的地方给慕昭文,帝妃同乘一辆,其后跟着太后的凤鸾祥云车,再次便是瞳兮的翟凤车。
细细学(彻底修改)
南翰行宫位于南翰山北麓,依山而建,蜿蜒向上,最顶端的便是天政帝的寝宫清凉殿。慕昭文住的是离清凉殿最近的微雨堂。独孤媛凤住在凤栖殿,瞳兮选了一处离清凉殿稍远的输香轩。
输香轩是上次瞳兮来的时候住的地方,名字也是她取的,选的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的意境,这里是避暑行宫,自然是少梅,输香轩是整个行宫除清凉殿外最为清爽y-in凉的地方,便有了雪的意境,有雪无梅,自然惦记那梅的香味。
南翰行宫伺候的宫人听说贵妃要来,早就打整好了输香轩,同三年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富丽堂皇。
瞳兮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就已经开始命人将屋子里的华丽装饰都收拾起来,幕帘也不再用鲛绡纱,换成了水纹虾须帘,壁上悬的花开富贵等字画也换了董其昌的雪景山水,赵孟頫软媚的对联,地上铺着绿竹劈丝,交织成梅花纹的席子,一派古雅之气。
又亲自嘱人将院子里的繁花撤了,换了松、柏盆境,布置得有一丝山野之趣,只望这浓浓绿荫里,能抚慰人夏日焦躁的心情。
她个人喜欢华丽的装饰,但是天政帝仿佛并不喜欢,以往瞳兮仗着他的宠爱和自矜身份,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如今是待罪之身,齐云还在浣衣局受苦,她怎么也要牺牲一下的。
“娘娘,奴婢伺候你沐浴更衣吧。”玄纁见瞳兮疲倦得很,还要费神打理这些琐事。
输香轩离清凉殿稍远,而当年瞳兮选择这间屋子的时候,正是看上了它有一处独一无二的温泉,泉下汩汩冒着热气,翻腾卷涌,能将人的身子揉按得十分舒服,即使清凉殿也享受不到这样的舒坦。
瞳兮屏退伺候的人,疲惫的将脑袋靠在岸上搁着的玉枕上,也不知人是不是老了,少了年少气盛,没了争名夺位的劲头,又或者是觉得自己力终不及,那个位置离自己越来越远,而她甚至连身边的人也再护不住了。
想起初入宫时那阵,他虽然也是一样的雨露均沾,可她总能感到他的爱护,所以在宫里明里暗里,惩治了多少同自己争宠的女子,最后还是落得离宫它去。
三年后再回来,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心静,宫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她就要这样一直争下去么,皇帝的心思越发的难以琢磨,瞳兮觉得自己就仿佛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不知什么时候那马蹄就踏空了。
可是在这后宫,不争又岂不无趣得紧。
她的泪顺着眼角往下趟,这是她自己选的路,自己也只好生受了。
这一夜,旅途疲劳,瞳兮反而因此得了一场好眠,次日,束帛等伺候她洗漱的时候,照例选了套光华璀璨的衣饰来,却被她挥退。
这宫里要照着自己的喜好打扮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可惜她今后再不能如此了,特地选了一袭水绿色的宫装罗裙,挽了一个流苏髻,以珍珠花簪星星点点的点缀其间,朴雅内敛,只有髻尾饰的一支茉莉花环金流苏还有一点儿贵妃昔日雍容华贵的样子,那流苏下垂五缕,每一缕隔一拳的距离便缀着一颗月涟石,反出的光辉并不夺目耀眼,看了仿佛月色般柔美。
瞳兮到凤栖宫的时候,慕昭文已经在了,她一愣,转眼就想到了这慕昭文做事滴水不漏,让人寻不出一个错处,虽然独孤媛凤免了她请安之礼,她却并不以此自高。见瞳兮进来,她缓缓起身行礼,瞳兮快步上前,将她扶起,“不必如此,你现在怀有身孕,好好歇息才好,皇上无子,合宫上下都盼望你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也好安了天下人的心。”
慕昭文回座后,瞳兮看了看上座独孤媛凤不痛快的脸,谁也不能痛快,慕昭文处处精明谨慎确实不错,可是落在太后和自己的眼里,便觉得她越发的厉害,越发不能掉以轻心,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独孤媛凤看了看瞳兮,撇嘴一笑,“很少看贵妃如此打扮啊。”
瞳兮脸微微一红。
独孤媛凤讽刺的笑着,自然知道瞳兮打的什么主意,瞳兮也没打算瞒着她,她如今本就该一门心思的复宠,哪里还能顾得上别的事情,更何况是杀头掉脑袋的事情。
三个女人坐在一起完全没有共同语言,慕昭文请过安很快就离开了,瞳兮是不想同她在这段时间太过亲密,怕有个万一替别人背上黑锅。
瞳兮多坐了一会儿,同独孤媛凤手谈了一番,两人交谈并不多,待她走后,李嬷嬷才走上前,“娘娘,老奴怎么觉得贵妃娘娘现在有些怕起昭夫人了。”
独孤媛凤指指棋盘,“她现在下棋毫无杀气,处处防守,谨慎小心,哀家看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亏我先前那般看重她。”
“娘娘,那万眉儿估计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咱们是不是要在她入宫之前,先把那位解决了,万一她们联起手来……”李嬷嬷往西瞧了瞧,那是慕昭文微雨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