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月垂着脸,看不太清楚容颜,她像是抽了抽鼻子,也可能没有,简远的音乐太动听,连夜风都温柔了下来,静悄悄的,四周仿佛有虫鸣的声音,烟灰掉了半截在地上的时候,顾云开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开头,他看了看那些彩色的小灯泡,缠在一条线上,五彩斑斓的像是公园那日的活动,他问简远的那个问题。
当时那个盲眼的女孩子,什么都没有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个女孩子就要有自己真正的家庭,新的亲人,美好的未来跟幸福了。
“你什么时候把它买回来的。”这次顾见月吸了很大一口气,不再是幻觉了,她捂着鼻子抽了抽气息,眼圈微微有点泛红,然后她舔了下嘴唇,把那本红色的小本卷了卷,塞进自己的衣服里,目光从眉眼下探出,盈盈的笑了起来,故作轻松道,“所以是惊喜?”
“是啊。”顾云开轻轻的笑,烟在风里头燃得不合时宜的快,地上多了一大堆的空酒瓶,两人就着闲话的功夫灌下去了不少分量。大概是弹欢了,简远已经换了其他的曲子上阵,估摸是即兴演奏起了兴致,洋洋洒洒的弹奏起来,那些音符在空气里蹦跳着,争前恐后的钻进耳朵里头。
顾见月看着他,忽然问道:“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啊?”
“是有几句,说了怕你觉得啰嗦,不说又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打了半天腹稿,支支吾吾的也讲不出来。”顾云开轻轻叹了口气道,“还好一辈子应该也就只有这么一次,硬着头皮多想想,总能想出来的吧。”
“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顾云开看了看她好一会儿,那些劝她跟郝英好好相处,还有孩子之类乱七八糟的事纷乱的在脑子里头一股脑的涌了出来,可他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道:“不管怎么样,哥一直在家里等你,你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
顾见月抿紧了唇,她眨了眨眼睛看着顾云开,又使劲的眨了很多很多下,好像那样就不会有什么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一样,然后稍稍别过脸去,好像半开玩笑似的哽咽道:“胡……胡说什么呢,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人家都说劝和不劝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怎么从哥你的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我先留了个退路似的。”
一直以来,尽管顾云开从来没有把顾见月当做自己的累赘过,可是听到她即将结婚时的消息,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因为他心里始终觉得,他跟顾见月并不是一家人,他至始至终只是占用了“顾云开”的身体去照顾顾见月,现在能找到顾见月真心想要的人照顾她,跟她一起生活,让她高兴快乐,无异于自己的责任可以放下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顾云开却忽然觉得,自重生以来的任何一个时刻,没有哪个瞬间的顾见月比起这个时候的她自己,更需要照顾。
正是因为她要去向另一个家庭,去向另一个毫无血缘的人的归处……
烟烧得已经有些要烫手了,顾云开松开了手指,看着烟蒂掉下去,忽闪忽闪的火星在烟Cao里涌动着,他将那点星星之火碾灭了,左思右想了会儿,不知道怎么回顾见月的话。他实在是太不适应这样的场合了,就好像是真正的亲兄妹即将分别一样,他守护了十几年的小姑娘,要从他的身后离开,投向另一个人的怀抱。
而顾云开却在担心郝英未来会不会改变。
也许是尘封已久的“顾云开”本人的情感,对于妹妹温柔的关切跟过度的保护欲,在胸腔里颤颤巍巍的动摇着,连带着使得顾云开都不坚定了起来,而随之伴随而来的,是眷恋不舍跟近乎惆怅的欣慰。
“哥呢?”顾见月忽然给他满了一杯酒,目光投向了正在钢琴后头乱翘的那堆小卷毛,她蹭掉了眼角的那点s-hi润,今夜的顾云开像是格外的多愁善感,其实脑海里对父母的印象已经多多少少有些模糊了,顾见月看着兄长眼角眉梢藏匿着的温情与柔软,恍惚间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见过这样的顾云开了。
从那次解约跌落到谷底之后,顾云开就一直咬着牙慢慢往上爬,顾见月那时跟他分开的太久了,也实在是太陌生了,她近乎畏惧的跟兄长说话,满怀歉意的,带着满腹的愧疚看着他越发理智成熟,有时候冷静的几乎不像是顾见月熟悉的那个哥哥。
可那种感情又再回来了,好像两个人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候。
“什么?”顾云开不太明白的问道。
“跟远哥。”顾见月轻轻的说道,“我跟阿英还没有打算要孩子,可是不会太久的,一年,两年,总归是有个头的。我看得出来,你说不打算在娱乐圈里继续待着,这些天来除了必要的活动,你能推就推,以前是为了好好的生活下去,现在大概也觉得厌倦了吧,被追着骂,被追着黑,我想也是,按照你的脾气,本来早就该发飙了。”
顾云开稍稍吃了一惊,他的确有退圈的意思,可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却没想到被顾见月看了出来,其实最早的时候进入娱乐圈,本来也就是顾见月的意愿,又或者是顾见月以为那是顾云开本身的意愿。后来他给自己找那些目的,让自己去体验演戏的乐趣,无非也是为了在这份工作里更轻松一些。
生活本来就艰难,假如对自己不曾考虑做的事情还百般抗拒,日子难免过于痛苦了。
“你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什么事都自作主张,自己扛起来,也不跟任何人商量,好像这样是为了谁好一样。”顾见月轻轻的笑,她稍稍把脸转了过去,一心一意的看向了简远,轻声道,“他一定要对你很好很好,不然我怎么能放心。像哥哥你这样的傻子,从来只想得到别人,想不到自己,没了我时时刻刻的盯着你,我……”
她想了想,其实觉得倒也没有,哥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么傻了,除了在遇上自己的事以外,他向来都是很精明的。
兄妹俩喝掉了半箱的酒,顾见月去化妆的时候,脸上红扑扑的连胭脂都不用涂,顾云开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化妆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当了大半夜背景音乐的简远,犹犹豫豫了片刻,愣是问了句:两位也要化妆吗?
顾云开就跟简远笑着出去了,这会儿天还很暗,简远也不怕脏,坐在外头的门槛上堵住了路,他捧着脸抬头看向了顾云开,忽然道:“如果你要哭的话,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
“为什么——”顾云开下意识转过头来,简远正抱着膝盖仰头瞧他,那模样像是在看什么天上的月光,又像是在看树梢上抖过的一阵风,只能感觉到真真切切的存在着,却掌控不住一样的仰慕与迷恋。他顿了顿,声音无意识的柔软了下来,微微笑道:“今天是高兴的日子。”
简远歪过头想了想,忽然说道:“其实见月很可爱,我不介意家里再多她一个,就算养一辈子也没有关系,她吃得又不多,也很好养活,又好讲话。”他仔仔细细的清点着,仿佛在数什么宠物的优点,竭尽所能的想跟顾云开保留下这份权力来似的,“而且只要她在,你就会很开心。”
这话简直像是顾见月似的,那时候顾见月也说过,不介意多养一个简远,只要顾云开开心就好了。
“胡说什么。”顾云开无奈的笑了笑,“见月长大了,她有了自己想要的归属,想在一起的人,总是要离开我的,只是一时半会儿的,多多少少有些反应不过来,在所难免的。我总觉得,她好像还只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胆子小小的,只会煮一碗方便面。”
简远专心致志的盯着顾云开笑起来的样子,脑子忽然有点空白,他伸出手去牢牢抓住了恋人的手,下意识问道:“那你呢?你……也想结婚吗?”
“如果你说得是婚礼,那我没有想过,以后大约也不会想。”顾云开静静的看着简远,手指纠缠着,他并没有握得太松,简远自然也没有放开自己的手,更别提露出什么心灰意冷的模样,他只是眨了眨眼睛,然后突兀的笑了笑,平平静静的说道:“是这样啊。”
顾云开不想办婚礼的原因平淡的几乎像个谎话,他不喜欢那些麻烦,亲朋好友,宾客盈门,其实交往也好,结婚也罢,意义没有什么不同,两个人在一起,真正重要的不过就是那本在法律上有所效用的结婚证,其余的过场形式毫无必要,还得花费大心力去准备。
人年纪大了,爱热闹是一点,怕麻烦又是一点。
“不过,如果你说得是结婚证,那……”顾云开顿了顿,看到简远的眼睛又再亮了起来,他渴望又困惑的看着顾云开,好像对方柔软红润的嘴唇里会吐露出什么不可思议的秘密来一样,“我已经考虑很久了。”
简远突兀的松开了手,仔仔细细的在口袋里摸了起来,沉思道:“我好像带了零钱的。”
顾云开无声的笑了起来,他站在简远身边,轻轻伸脚踢了踢恋人,让他别堵着门口,房门里头顾见月已经化完了妆。那扇门被打了开来,她拖着长长的婚纱,裙摆委地,红润的脸上挂着甜笑,她穿了一双高跟鞋,在底下不太踏实的走着,容貌焕发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光彩,吃吃的笑起来:“你们俩刚刚在门口说什么呢?”
“阿远说要找零钱送你们俩一本结婚证。”顾云开一本正经道。
顾见月揶揄的看了看脸皮发红的简远,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她提了提蓬松的下摆,正正经经的说道:“免了,我可不打算要第二本,远哥的零钱还是留着给你们俩自己吧。”她走过来把大半个身体挨在了顾云开的身上,沉沉道,“完了,哥,我后悔了,这一身太重了。”
“郝英真该庆幸今天不用踢轿门,否则得背你进家门。”顾云开拍了拍她的手,两个人趁着造型没乱之前重新站好了,顾见月不方便坐下来,高跟鞋跟太高又站得怪累的,她叹了口气,有一茬没一茬的跟顾云开贫嘴,可随着天光微微亮起,顾见月也越来越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