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太行啊。”问话的警察扣了两下桌子,“最好是亲属来。”
“家里人都不在北京。”许唐成简单地说。
“哦,来北京上学的是吧。”问话的警察又扯过记录本,翻了翻,撇嘴道,“来上学还打架?”
一旁的女人在这时c-h-a了话:“既然没有别的家属来,那就快点开始谈吧,我们也在这耗了一个晚上了。道不道歉给个话,坚持不道歉的话我们就准备起诉。”
女人的眉眼和于桉有几分肖似,估计是于桉的妈妈。相比起她那份努力克制的激动,一旁的男人要平静许多,他始终未说话,但视线也未曾从许唐成和易辙的身上移开。也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女人的咄咄逼人能够带给人压力,男人这带着审视的视线却让许唐成心里更加不舒服。
不动声色地,他稍稍挪了一步,挡在易辙的身侧,也隔断了男人对易辙的打量。
“刚刚我大概了解了一点情况,” 许唐成放轻了声音,对警察说,“不过有些不太清楚的,还需要问问您。”
“您说。”问话的警察揉了揉鼻梁,回道。
“现在事情发生的原因还没有调查清楚吗?”
“这难道不应该问你弟弟吗?”女人冷哼了一声。
那位警察本来刚要张口,这么一来也不说话了,将脖子转了转,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女人。
女人也不惧自己刚憋了警察一下,反而直接站起身,问许唐成:“我儿子在自己的实验室被你弟弟打成这样,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哪惹他了,你弟弟,这都快一天了也没说出什么来。要不是我儿子心好,说肯定有误会,让我们跟他协商和解的事,我会在这浪费时间?这可倒好,跟我们求着他道歉似的。”
她在说话的过程中不断逼近许唐成,到了这段话结束,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远远超过了让人舒服的社交距离。
有人在背后拉了拉自己,许唐成没动,还将手伸到身后,攥住了那只手腕:“抱歉。”
他尽量将声音放平,问眼前的女人:“那请问我可以去看一看于桉学长吗?”
“不必了。”女人很快拒绝,“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你们不用打扰我儿子。”
许唐成听了,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要求。沉默片刻,他又问警察:“我可以跟我弟弟单独聊聊吗?”
问话的警察挑挑眉,向后靠向椅背。
“我相信他不会……”许唐成话说了一半,又怕说这话会刺激了于桉的妈妈,便打住,直接说,“或许他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我和他聊聊,也许会对案情的进展有些帮助。”
许是一天下来,易辙沉默的态度也让警察有些无奈,偏偏被打的人坚持要以和解优先,搞得后来看似在协商,实则没有任何成果。问话的警察示意了做笔录的人,那个人便起身,对许唐成和易辙说:“跟我来。”
离开前,许唐成又对于桉的妈妈说了声抱歉:“希望您能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事情发生了,总要搞清是怎么回事,如果真的完全是易辙的责任,道歉和赔偿我们都不会少。”
年轻警察带着他们到了一间小屋子,拧开门把,他咳了一声,忽然说:“我提醒一句啊,打架这事,就算是拘留,也分刑事和治安,更别说那边已经说要起诉了,你最好劝劝他,该交代什么交代什么,对方连赔偿都不要,赶紧道个歉,和解算了。”
许唐成点点头,应了下来。他和易辙坐在屋子里,年轻警察就站在门口。明明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问什么,可瞥到易辙指缝间渗出的血,许唐成忍不住轻声问他:“疼么?为什么不处理?”
易辙在短暂的沉默后摇头,不知是在回答哪个问题。
许唐成不作声地要去拉易辙的手,易辙这次有了防备,将手一摆,藏到了身后。许唐成抬眼去看他,易辙便迎上他的目光,说:“真的没事。”
这一幕,曾经发生过。
许唐成几乎立刻想到,曾经的某个夏天,他在夜晚回到家,遇上了蹲在花池边喂猫的易辙。那次是眼角,他想要查看,易辙也曾经闪躲。
他忽然偏题,想着,那好像真的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这间小屋子应该不常有人来,桌子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灰,许唐成开始没注意到,等两人说了几句话,发现了,白色的长T袖子上已经流了一条黑色的河。
他干脆伸出一根手指,划着桌上的灰尘,接着问易辙:“为什么打他?”
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回答,在许唐成要继续追问时,身旁的人忽然倾身,拉着他的胳膊让他离开了桌面。接着,易辙攥拳放到桌上,用自己放平了的小臂一蹭,在许唐成身前的桌面上开出一片干净的阵地,泾渭分明。
“脏。”
许唐成愣了愣,看他。
别后重逢的情感来得有些迟,到这时,抛开了一堆需要探究的棘手问题之后,两个人才突然在相视中全盘托出。
“没去接你。”易辙说。
不是很想你,不是终于回来了。许唐成却总算明白了刚刚易辙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他再要开口,许唐成已经先一步说:“停。”
合上刚刚张开的嘴巴,易辙乖乖看着他。
“没关系,”许唐成转回头,暂且低下。约摸停了那么十秒钟,才又看着易辙说:“可是你知道飞机降落之后,我刚知道这事的时候,有多担心么。”
“对不起。”寂静之后,易辙说。
刚刚被打断,现在还是说出了口。
“连我也不能说吗?”许唐成问他,“到底为什么打架?”
易辙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不想让你知道。”
“那要道歉么?”
易辙还是摇头。
“不。他们愿意怎样就怎样,我不会道歉。”他说完,又握住了许唐成放在桌子下面的手,“你也不要管。”
于桉的父母已经先一步离开,许唐成和赵未凡在晚上十点钟迈出了派出所的大门。出租车在B大停下,赵未凡下车后,许唐成对师傅说:“麻烦去人民医院。”
几乎是在刚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许唐成收到了于桉的短信。
短信内容是病房的号码,像是早就预料他要来。
这个时间,住院部的走廊幽暗。或许是刻意支开了家人,也或许是他们还没有来,许唐成打开那间病房的门,里面只有于桉一个人在。
许唐成迅速判断了于桉的伤情——手臂骨折,颈部也上了固定器。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坐着的。
坐着,像是在等他。
“去日本的这趟感觉怎么样?”
许唐成没答,也没有停下步子。他没有在于桉的床边站定,而是一直走到了窗边,选择了于桉并不方便看见的视野区域。
“站那么远做什么?”于桉笑,“我可不像你那个小男朋友一样爱打人,何况……我都已经被他打成这样了。”
于桉的话,让许唐成对于这个房间的感知产生了微妙的扭曲感,或者说,是一种对于认知的颠覆感。记忆里这个总是彬彬有礼的学长,竟然这样说着又酸又讽刺的话,甚至还在最后一句话里揉进了撒娇的语气。许唐成像是从没认识过于桉,也顺理成章地,感到略微的不适。他清了清嗓子,平静地问:“他为什么打你?”
“他没说?”于桉很快反问,却看不出任何惊讶的意味。
许唐成不答,也不急,就倚着窗台等着。
等不到许唐成的回应,过了一会儿,于桉才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打我,或许你应该带他去看看精神科。”
他这样说,许唐成也没表现出半分的恼。反而,他将两只手都c-h-a进口袋里,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才不紧不慢地回道:“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相信不会是他的错。”
这话有故意的成分在,纯粹是因为许唐成很累,不想跟于桉绕弯子,所以想试一试这样会不会刺激于桉放下y-in阳怪气的那一套。
果然,于桉立即沉下脸,要不是颈部固定器的阻碍,他此时必定已经是在迎着许唐成的目光逼问。
“不会是他的错?”
许唐成没说话。
病房里只有很暗的灯光,照亮了于桉额上惨白的纱布。他轻轻笑了一声,cao着语重心长的语气:“我早就说过,他太莽撞,并不适合你。我只不过给他看了两张照片,他竟然就在学校把我打成这个样子。”
“什么照片。”
“没什么照片啊,就那天我们实验室聚餐时的照片。可能,有一张角度有些巧,……引起了他的什么误会?”于桉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继而笑了出来“哦,应该是这样,另一张没什么特别的,是我抓拍的你。这样看来,唐成,他似乎并不怎么信任你啊。”
照片……
许唐成还真没什么印象,他没和于桉拍过什么合照,那天或许是有一张,是于桉突然揽着他的肩膀拍的。
于桉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效果,更确切地说,许唐成根本没有接任何话。
注视了地面很久,许唐成用手抵了下窗台,撑着身体站直,说:“学长,好好养伤,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