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特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是我安排你们在会客室里父女相见的时候。”
“我以为自己的反应足够快了。”
“但是你惊讶了。”露比说,“在你们见面之前,我已经事先告诉过你,洁西卡没有死,可是当你见到她的时候仍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在那种情况下,你可以激动,可以欢喜,可以哭泣,唯一不该有的就是惊讶。你的反应确实足够快,控制住了自己的失望之情,但一瞬间的惊讶还是流露出来。”
“我知道你一定会发现,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该从哪里说起呢?这件事的开头到底是什么?”
“雪山。”艾伦说。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出声,此刻他们更愿意当一个听众。
雪山,林中小屋,被囚禁的女孩。
“你不是洁西卡,为什么会在小屋里?”
莉莎坐在那里,沙发柔软又有弹x_ing,可能是她坐过的最舒适的一张座椅,可现在,这张舒适的椅子却让她不安。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好像她是一个起点,所有的事情都要从她开始。
她想了想,觉得这个故事并不是从雪山开始,雪山只是她的一个决心。
“我叫莉莎,姓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如果你们愿意听我的故事,我可以从头讲起。”
“我们有时间。”露比说,“实际上我们现在有太多时间了,你有个很长的故事,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个这么长的故事,但是你可以挑一些讲起来没那么难的部分,有些细节我们可以不用知道得很详细。”
艾伦向他看了看,认为他只是故作姿态。露比要求别人自述时通常早已把对方像个抽屉一样翻了个遍,他允许这个叫莉莎的女孩保留秘密是一种绝无仅有的体谅和温柔。
温柔这个词用在露比身上真有些别扭。
艾伦转头望着女孩,等待着她的故事。
第76章 莉莎
她开始讲这个故事。
从婴儿的时候讲起。
当她还是个只会用哭泣表达情感的小婴儿时,是否可以理解世界对她而言究竟是什么?她坚称自己记得躺在婴儿床中的感觉——温暖、舒适,但这种不真实的温暖舒适也很有可能只是因为记忆模糊而在成年后进行的想象。不管怎么样,她觉得那是她生命中唯一没有痛苦的时刻。
简单的快乐。
短暂。
像空气中飘过的一丝香气,存在过,但飞快地消散了。
接着她慢慢长大,不情愿地离开了婴儿床。她开始走路,地板像天敌一样总是无缘无故就突然猛撞过来,她开始说话,一整个喧闹的世界都在争先恐后地发出自己的声音。
在她身处的这个地方还有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男人是父亲,女人是母亲。
她一直试图搞清楚他们和她之间的重要联系,他们应该是养育她的人,但好像对这件事既不上心也不拿手。父亲从来不看她一眼,母亲像完成一件厌恶的工作似的照看她。
他们经常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动手打架。
有一件事,困扰了她很久,她发现地板和她一样在长大,变得越来越宽广,越来越和蔼。她已经很少摔跤了,可以飞快地从这一头跑到另一头。房间的角落里有一台电视机,她会趁父亲和母亲都不在的时候打开它,学里面的人说话。电视机是她唯一的朋友,它可爱又有趣,会说话会唱歌,但是有一天,电视机不见了。
她终于解开了这个困扰她很久的谜题。地板没有长大,它一直都是这样,之所以看起来越来越大只不过是放在它上面的东西都不见了。
父亲和母亲吵得越来越厉害,争吵中有个词一直反复出现,他们就是为了这个词所代表的东西在争吵。
钱。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毫无预兆,也无法防备。
晚上她在小床上睡觉,父亲走进来,打开灯叫醒她。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清父亲的脸,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生气。
他伸出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
她有一头和母亲一样的金发,有一双和父亲一样的蓝眼睛。他把她搂在怀里,她受宠若惊。可是很久以后回想起那个拥抱,她觉得那根本不是宠爱,只不过是因为找到了解决难题的方法而产生的一丝情不自禁的欣喜。
那是一个冬天,她冷得瑟瑟发抖,在小床上,在父亲的照相机前拍了很多赤裸的照片。
从那天开始,一天又一天,地板又缩小了,家里的东西渐渐多起来。最令她开心的是电视机回来了,虽然样子和以前那台不一样,但也一样可爱又有趣。
她觉得生活好多了,除了拍照片的时候有点冷之外,一切都比以前好。
直到有一天,父亲从外面带来一个陌生男人。
她说不下去了。
不是因为不堪回首,而是她好像失去了那一天的所有记忆,只记得那个男人有一双贪婪的眼睛,却流露着畏缩和胆怯。他像一只躲在暗处不敢见天日的老鼠,可是也有欲望。
接下去发生了什么事?
她对电视不再感兴趣,开始长时间地在一个地方发呆。父亲和母亲都会带陌生人回来,她的房间成了游戏室。
好吧,跳过这一段。跳到——
她想了一会儿。
他们把她卖掉了,像一件大扫除时在床底下发现的没用的东西。
父亲开着车,把她带到一个灯光幽暗的小店里,交给一个有好几层下巴的胖男人。
她的日子过得并没有多糟,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家里更好一点,大概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这些游戏。
现在她会想,她的父亲和母亲是否是因为害怕才把她卖掉?因为她在长大,会明白这些游戏都是罪恶,会痛恨他们,会逃跑,会记得所有的一切。于是他们趁她还没法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早早地把她卖给了别人,从此再也不会有任何麻烦。
十六岁时,那个好几层下巴的胖男人死了,她从幽暗的小店里走出去。一个星期左右,她都在街上游荡、流浪,吃别人扔掉的剩饭,睡在垃圾堆里,隔着百货公司外的橱窗玻璃看电视。她觉得这就是自由,然后她遇到一个叫萝拉的女人。
萝拉看起来很善良。实际上,善良是一种极其害羞的品质,总是藏在深处,温柔而有力,像个纯真的孩子。如果它表现得如此露骨,可以一眼就让人看出来,有可能就是虚假的。
善良的萝拉给她买了汉堡,买了干净的衣服,带她去旅馆休息,坐在床上,耐心地听她讲那个从婴儿开始的故事。
萝拉已经不年轻,一双蓝色的眼珠嵌在眼角长出皱纹的眼眶里,棕色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一起。听完她的故事,萝拉动情地流下了眼泪,不管怎么说,她是第一个为她流泪的人。
莉莎。萝拉说,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助你。
她说得一点也不动人,可眼泪不是假的。
我可以为你找一份工作,让你能养活自己。
她确实为她找了一份工作,在一条y-in冷潮s-hi的小巷,一间到处冒着红光的房间里。这次的买主是个异装癖男人,长得像砂纸一样粗糙,浓妆艳抹,令人啼笑皆非。
她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是为游戏而生的,为那些陌生的男人,为那些有着贪婪眼神,畏缩、胆怯、生活在y-in暗世界又无处发泄的老鼠们而生于世上。
她没有逃走的念头,只有独自睡着时一个接一个的噩梦。
红色的房间,来来去去的魔鬼。
这段时间有多久,她想不起来了,甚至还有点忘了自己到底几岁。
有一天,小巷里响起警笛声,好几辆警车停在外面,身穿制服的警察冲进来,命令所有人都站到外面去。
她走出房间,穿着内衣,脸上还带着一块就快要痊愈的黄绿色淤痕。
最先上来的是几个年轻一些的警察,到处敲门,大喊大叫,手始终搭在腰间的枪柄上。他们也很紧张,没有理由,幽暗的走廊总是让人紧张,每次她站在这里也会有一种全身紧绷像要裂开似的感觉。年轻警察中的一个走到她面前,大概是因为她穿得太少,他有点无从下手,不知道该怎么抓她。
这时另一个警察走上来,是个上了年纪,大概四五十岁的男人。
他挥手赶开那个犹犹豫豫的新手,推门走进房间,从床上拿了一件外套盖在她身上。
她在警局里极其不配合,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能让她乖乖站在标尺板前对着镜头拍照。
她不应该害怕警察,电视里的警察都是好人,把像她这样的女孩从地狱中救出来。可是看到他们穿着黑色警服,神情严肃地朝她走来,恐惧感甚至超过了那些希望能和她在床上做些小游戏的客人。
随后她被关进一个牢房,里面只有一张长椅,已经坐满了人,各种各样的人,全都在看着她。
有个男人站起来,对着她撒尿。
他大概以为她会害羞、恼怒或者哭起来,可是她已经看过太多这玩意儿了。
凌晨时她差点睡着,这时牢门打开了,那个给她盖上外套的警察又出现在她面前。
跟我来。他说。
她跟着他,来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他要做什么?她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讨好他,说不定他会放她回去。
于是她自作聪明地站起来,脱掉外套,露出妙龄少女苍白发光的身体。她始终有点害怕,偷偷看他突出的腰围上有没有配着那把黑色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