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儿担忧的目光在我身上转转,微微欠身,轻声退出房间。
我闭上眼,感觉应别梦的指尖轻梳我的发。
“月斜......”霜天声音有些颤抖,和更深沈的不安。
我缓缓睁开眼,凝视她。
她的模样与昨日比来似乎憔悴了,澄净的眼黯淡得如一泉死水,眼下有些乌青;浅蓝衣裙皱巴巴的,原本绾得精巧的发髻松散的垂着,几丝发从额间垂下。抬眸望向应别梦,也不比她好多少。
我淡淡微笑,道:“你们两个好狼狈,又不是世界末日,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後好好的睡一觉。”
应别梦从後搂紧我,脸轻蹭我的鬓发,但笑不语。
霜天一双清澈大眼瞪若牛铃,抿紧唇,看我的眼光和看杀父仇人的眼光没什不同。
既然都不走,那就把事情说清楚罢!我敛眉垂目,轻道:“你们两个似乎都不累,那谁可以告诉我为什麽我又全身无力的躺在床上?还有刚才发生了什事?”
应别梦撇撇唇,看霜天一眼,沈声道:“霜天,你先回去休息。”
不待霜天回答,我眯起眼快速的说道:“不,霜天你留下。”不悦的瞟他一眼,又想故伎重施麽?
他轻轻的弯了唇角,可笑意却只停留在嘴角,而不达眼内。
我沈吟,冷静的问道:“我是不是中毒了?”
第十二章
我知道我是中毒了。
听应别梦说,这毒叫寸寸相思。苦笑,这制毒之人倒是风雅。他说,寸寸相思发作时是极其痛苦的,且会一次痛过一次,说这话时,他的表情竟有些哀伤。但在我听来是没什麽感觉的,我发作时(包括之前)的那段记忆呈现空白状态,所以到底有多痛我说不上来。还有就是中过寸寸相思的人,半年之内毒液会慢慢侵入视神经,导致失明。至於失明後会怎样,无从知晓,因为大多数的中毒者都因难忍毒发时的痛苦,自杀了。
毒是涂在我常翻的书卷上的,只要我翻开那书,就必定中毒。我出乎意料的平静,很明显是冲着我来的,只是想不透下毒者的动机,我有什麽值得那人花这多工夫算计?
我可以很冷静,或许是因为对我来说活着比什麽都重要。我不想再当游魂,那种被全世界遗忘掉的寂寞感觉......更重要的是我不记得毒发的痛苦,相比那些记得的人,我可以更坚强的活下去。
中了毒的日子也不是特别难熬。霜天经常会来看我,倒是应别梦来得少了。他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情,大都是入夜才来,来了便揽着我倒头就睡,有时半夜喘不过气醒来,才发现竟然是因他搂得太紧,他对应月斜的喜爱超出我的想象,但那只是对应月斜的。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我懒懒的侧卧於木榻之上,昏昏欲睡。一旁的菊儿挺直身板,警惕的四处张望,一点风吹Cao动都能引起她很大的反应。
好笑的摇头,真是个傻丫头,若那人决意要杀我,是拦不住的。
“哟──二公子好闲情啊!”刻薄的声音,朱红的锦衣。二娘一脸高傲的立於不远处,大眼不屑的睨着我。
我一挑眉,这日子过得太清闲,有人看不惯了。
淡淡瞥她一眼,我敷衍的道:“原来是二娘,月斜有礼了。”今日心情欠佳,明日请早。
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细长的指指着我怒道:“好大的胆子,见长辈敢不跪!”
我一撇唇,相应不理。小爷我只跪天地父母,跪你?哪边凉快闪哪边儿~~
二娘平日在府里就以刻薄跋扈出名,府里少有人敢拂她的意。就我这在她看来地位低微无比的私生子竟这般与她无礼,她肯定是要教训的,可惜今儿个只有她一人在。不知上次被小蛇吓到的事她还记不记得?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帮她加深记忆~~我心里暗笑。
嘴角飘上一抹笑,我忽的满脸惊恐的瞪着她身後的Cao丛道:“啊──有蛇!”
她一听,脸上顿失血色,白得一塌糊涂。大眼惊惶的四处张望,却动也不动,身子抖地如秋风落叶般。看来记忆还挺深刻的~
“蛇──蛇在哪里?”她惊叫一声,抖着毫无血色的唇哆哆嗦嗦的问道。
我故意沈默了一阵,把她的心掉得老高。而後y-in恻恻的看她一眼,道:“在你後面。”
她狠狠的一哆嗦,唇抖啊抖,瞳孔张到极限。
我垂目敛去眼中的一抹促狭,指着她身後大叫道:“好大的蛇!它就在你背後!”
咚!二娘眼珠一翻,软软的倒在Cao地上。
瞟瞟瘫倒在地的二娘,我轻拍袖,小蛇这回干得真不错。
“公子,二夫人怎麽办?”菊儿拉拉我的袖,好奇的道。
“什麽二夫人,这儿哪有什麽二夫人。”我唇轻勾,眼睛笑得弯弯的。
“呃......”菊儿一愣,大眼眨了眨。
“你公子我一直就待屋里头,哪见到二娘了。”我揉揉她的发,睁着大眼无辜的道。
菊儿以袖掩唇,轻笑道:“是,我家公子一直都在屋里头没出去过。”
孺子可教也!我微笑的点点头。再睨睨Cao丛中的二娘,这夏天虽没到,但蚊虫还是挺多的~~~~~~~~~~~~
我一甩水袖率先扬长而去。暖暖的春风拂起蓝色衣摆翻飞,我足下倒轻盈不少。托二娘的福,中毒以来第一次心情如此之好。
信步踱回别院,方走过月亮门,几名黑衣人凭空出现在眼前,双手抱拳道:“二公子有礼,老爷有请。”
我轻蹙眉,无事不登三宝殿,我那爹竟然还记得我?这几人美其名曰请,架势上却是强迫的,容不得我不去。
该死的锦瑟没事老在眼前晃来晃去,这会儿又跑哪去了!低咒一声,我随他们向应老爷的别院走去。
将我送至别院门口,几人便退了下去。
推开红木的雕花大门,里头空荡荡的。趁着应老爷未至,我随意的四处看看。这间房该是平时办公用的,左侧一张案几甚是显眼,几上砚台,宣纸,描金狼毫摆放有序,大理石纸镇下压着一张已挥毫过的宣纸,凑近点看,纸上蓦然写着:此去,正是花开时节,盼与尔再相见。我不以为然的一撇唇,放下手中之物目光转向他处。
几後是张小榻,看榻上的褶皱痕迹,主人应该是常在此处留宿;空中一条半粗的铜链悬着尖椎形状的香炉,正嫋嫋的飘出白烟;墙上挂着几副山水字画,应该是名家真迹。
“月斜。”声音如鬼魅般飘入我耳里。
我心一突,猛的回头,瞧见应老爷面无表情的立於身後。心下乍然一惊,是我太入迷还是他太厉害,我竟然没听到一丝脚步声?
我神情一敛,躬身揖道:“爹。”
他沈锐的目光投到我身上,淡淡的道:“嗯,坐。”语毕,他率先在室中首坐落座。
我依言入座,心知此回他来找我绝没好事,但笑不语静观其变。
他从几上端了茶浅啜口,道:“月斜,不知你对天下形势有何看法。”
我垂目敛去眼中的不屑,平时不闻不问冷淡相待的儿子,今日忽然大费周章的叫来议论天下形势?把所有人都当傻瓜麽?
“是,爹。如今天下五分,玄朱二国兵强马壮,国力强盛;银国与东国常年征战国力日渐衰微;熵国暂时保持中立态度。”说的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废话,当然也是事实。应月斜不该太聪明,太聪明的人活不长的。
要说现今天下态势,五国表面平静,实则波涛暗涌。玄国国君垂老,待立新君;朱国新皇即位,欲一统天下的野心举世皆知;银国和东国世代为仇,纷争不断;熵国表面无争雄之心,暗地里却小动作频繁,且熵国国力日强,大有逐鹿中原,问鼎天下之势;现下五国相安无事,相互制衡。但五国征战终会爆发,到时再看鹿死谁手,一统天下。
“嗯。”他寓意不明的一颔首,用杯盖搅搅细瓷茶杯中的茶叶道:“月斜,你应知我应家深受皇恩,世代为圣上鞠躬尽瘁,如今天下形势险峻,战争一触即发,不知爹上次跟你说的话,你考虑的如何?”
我额上一串黑线,就知没好事。怎麽扯到皇家了?世代莫入皇家这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与皇室挂钩的事能免则免罢!早知道应家不寻常,却不知还有这层关系在。什麽深受皇恩,世代鞠躬尽瘁,只是皇帝安排在民间的一颗棋子罢了!
心里冷哼一声,我抬起头一脸天真愚昧的道:“爹,月斜不懂您的意思。”
他闻言,锐利的眸一黯,y-in着脸道:“月斜,你是不是中毒了。”
我心一沈,知道我中毒的极少,他在此刻提起,是什麽意思?脑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但又很快被否定,毕竟应月斜还是应家人不是麽?
心里已经千回百转,我面上却还是平静无波的道:“劳爹费心了,月斜已无恙。”
他沈吟一阵,忽的大笑不止,一双黑沈沈的眼别有用意的盯着我,我不自觉的蹙眉,一股深沈的寒意从脚底涌上。
止住笑,他语意和缓的道:“月斜,你知道爹说什麽。若你答应爹去朱国,爹马上帮你解毒。”
我冷冷的睨着他,不发一语。
见我不应,他不耐的瞥我一眼道:“你不用担心,到了朱国柳大人会接应你。待你进宫办妥我交代的事,三年後你即可回来。”
我唇角飘出一抹不屑的笑,进宫?让应月斜进宫是当皇帝的男宠?交代的事无非是俟机刺杀皇帝或者盗取朱国机密,後者的几率应该比较大。莫怪应月斜要逃家,这根本是将他往火坑里推!三年即回?就怕是一去不回。此时我忽然想起应别梦,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