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皇陛下瞅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四爷,在四爷渐渐忐忑的时候,却移开眼,只当没看见。
此时在圣皇陛下队伍后面,远远的有一队人骑马急追而来,为首的正是昨日缠着萨仁格格的布日固德。
“是前面的那队人吗?”布日固德用马鞭指着前面缓慢行进的队伍。
“是的,爷!”
“加快速度!”布日固德振臂一呼,抽了坐下的骏马一鞭子,带起一道疾风,向前而去。
圣皇陛下一行人都听到了后面的马蹄声,到了近处,大队人马都缓了下来,圣皇陛下眼角向后方一瞄,却看见当先一马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又加快了速度,一人一马急冲了过来。
圣皇陛下眼角看见萨仁格格火红的藏袍,心里一动,示意正要拦下布日固德的东林东河,将布日固德放了过来,一行御侍如摩西分海一般向两边退去,布日固德一马冲向圣皇陛下。
圣皇陛下眼角带笑,神识看着布日固德如一阵狂风急刮而来,身边的萨仁格格闻得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一回头,正好看见布日固德一脸惊慌的急拉缰绳,在马的前边不到半米就是阿善,就是她也是在危险范围之内,不由大惊失色,脸色煞白。圣皇陛下还在期待着萨仁格格的下一步举动,却身子一紧,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自己已是在Cao地上滚了好几滚。
抱着自己的人——是面色严寒的胤禛。
圣皇陛下一阵恍神,喃喃道:“竟是你……”
还没等圣皇陛下神魂归为,四爷一阵噼里啪啦就开始数落:“你不是圣皇吗?怎么刚才都不知道躲,要是伤了怎么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这样是要做什么,冒冒失失就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难道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你既是圣皇,你就当为你的子民想一想……”
圣皇陛下许久没听见过这样的教训,心里既是羞恼又是暖和,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四爷了。
站起身来,掸掸衣袖,用一贯的平静面容应对了四爷。
再回过神来找萨仁格格,却发现她已经离刚才站的地方有上十米远了,圣皇陛下不由对萨仁格格彻底死心,也不管那两个青梅竹马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对掐,“恶毒”、“无情”之类的指责满天飞。
圣皇陛下实在对着些话无爱,他不明白为什么世间的男女谈起恋爱来总是“你真善良”、“你是我的仙子”、“你无情”、“你狠毒”之类的话翻来覆去的说,好像热恋的时候女的不善良就不值得爱,男的不文武双全、视名利如浮云就不是翩翩公子,分手时不是恶毒就没有别的理由。
圣皇陛下带着人马绕过争吵的两人,扬长而去。
其实世间哪有十全十美,他要的圣后可以满心算计,却一定要是可以和他生死与共的那个人!
他已尊荣到极点,再没有在身份上面锦上添花的可能,就是生死与共,明白人又谁不知道,那不过是一句话罢了,难道谁还能够使他陨落?
愿得一心人,从此不相离!
谁人爱他爱到没了自己,谁人为他丢了荣辱?
谁人掷千金只为他一笑,谁人千百年后还一心爱慕?
……
圣皇陛下坐在马车里,恍恍惚惚的想,他想起了那个无数年来不停重复商末历史的苏妲己,载欢载悲,却满心满眼都是纣王。一次次与他葬身大火,却再找不回最初为她亡了国的那个荒唐帝王,只留下千载骂名让她痴痴微笑。
都说纣王荒 y- ín 暴虐,在苏妲己眼里他却只是一个可以为她倾国倾城的男人,是爱她的和她爱的人!千古骂名,是他爱她的证明,世人再多诟病,苏妲己却不悔,恨只恨当时身不由己!
四爷刚开始的愤怒过去,看圣皇陛下一直面无表情的坐在中间,理智开始回笼。他刚才做的事是不是太没计较了?想他做皇子的时候,从不敢教训皇阿玛,就是有意见也是转着弯儿提的,他怎么就忘了现在在他眼前的这个翩翩弱质少年是比皇阿玛更强势的皇者?
却不想圣皇陛下抚了抚拇指上的扳指,慢慢和他说起了千年前苏妲己和纣王的故事,或者还加上多年以后那个在回忆里找寻过去的妖界之主。
淡淡的香气在室内流转,氤氲出迷蒙虚幻的意境,圣皇陛下低低的声音就如远处传来的琴声一样飘渺。
“在多年以后,本皇有两个女的朋友,她们都是华夏历史中有名的女子,其中有一个叫苏妲己的,本皇总是不能理解,我们都说苏妲己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是来迷惑纣王……可她却多年如一日……你说,爱究竟是什么?”
四爷不懂爱,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只知道想要的东西就抢过来,抢不过,那就毁了;毁不了,那就忘了。谁也不会将一颗心寄在一个人身上,太宗世祖都是教训。爱新觉罗家出情种,也因此爱新觉罗家的情种到康熙止。
皇子们再没有捧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议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了。
爱是什么,四爷沉默了。
圣皇陛下没有一定要四爷回答的意思,径自又说起他的另一个朋友。“另外一个叫刘楚玉的,她就是有许多面首的那个山y-in公主。世人都说她放荡无耻,我以前也是这样看的,不过还好,我碰见她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个满脑子女人应该三从四德的十二皇子了,也明白了看人不能只看片面。她这个人,对待男人其实就像我们男人对待女人,只是她比我们男人要好一点,她对每一个男人都是真心的,不是想要他们为她生孩子,不是为了他们身后的势力……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爱既可以始终如一,又可以拆成一片一片?”
“胤禛,你现在心里爱我,那你的爱,究竟是完整的…还是……拆了无数片,可以爱许多人的……”这一声低低回回,如叹息般轻飘飘。
四爷一激灵,意识到圣皇陛下话里的意思,忍不住浑身遽冷:圣善他——还是知道了吗!
他是怎么看他的?他居然对自己的孙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常人知道了,都是不耻他的吧……
四爷不敢去看圣皇陛下的眼睛,怕看见其中的轻蔑,心里却又浮起轻松来,虽说四爷决定了要得到圣善,但跟着圣善这一路,四爷的心情一直是沉重的。这件事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一样压在他头上,而今这座山却被圣皇陛下一言搬开了。
“我不想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更不想离开你,舍不得你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可是,我究竟如何爱你,我却不知道…是一时还是永久,是唯一还是其中之一……”四爷知道这个问题一旦回答错了,就没有挽救的余地,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撒谎!
“我曾想和淑云(雍正皇后)相守白头,也曾和小蝶(年贵妃)柔情蜜意,不想稍离,对她千依百顺,她们却都早我而去,今日也淡忘了当时的心情……现在又对你动了心,我大概称不上什么一往情深?”
四爷静静等着宣判,在圣皇陛下喜爱的淡香弥漫中,却发现自己再想不起和自己扶持走过四十年的福晋的面容,也忆不起了年贵妃的千娇百媚,岁月磨光了他对故人的情意,他也不知道今日这不顾伦理的禁忌是否也会如水过处,不留痕迹。
却不想耳边传来圣善低低的笑声,笑声里,四爷没有听见不悦。
良久,方听见圣皇陛下含笑的话语:“你很好,没有骗我!”如果四爷在他面前来上一堆的甜言蜜语、指天发誓、信誓旦旦,说什么以前都是虚妄,自己并不曾心动,只有他才是进了心的人,如果这样,圣皇陛下是怎么也不信的,如此,圣皇陛下在刚才的奔马事件之后,又高看了四爷一眼。
从这次谈话之后,圣皇陛下虽没有明言,但四爷总感觉圣善对他又亲善了五六分,连着他身边的御侍们对自己的态度也和悦起来。这倒不是说以前御侍们对他就不礼貌,只是毕竟身份地位不同,宰相门前七品官,四爷是个没被承认的前祖父,他们对他却是没有敬重的,只是守着礼罢了。
多年以后,四爷想起这一幕,始知此时是他一生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