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透过支起的窗户,注意到荀宇红肿的嘴唇,还有燕北向春意满满的脸色,看不出喜怒。
午饭是凑合着吃的。荀宇用新买的铁锅熬了一锅小米粥,就着集市上买来的卤r_ou_和糕点。魏王似乎没精神,用了两口便搁下筷子。燕北向倒是胃口大开,还不停给荀宇夹菜,看他剩下了,也不嫌弃,呼啦呼啦几口打扫干净。
荀宇脸热地瞪他,强笑着跟魏王解释道,“呵呵,阿北他比较爱惜粮食。”
“……”
燕北向去邢家借药罐子去了,魏王拿着荀宇孝敬的棋盘一边跟自己下棋,一边听他算账。
“Cao药一副五两,十副是五十两,铺盖三床十二两,锦衣三身三十两,棉衣三套六两,铁锅二两六钱,碗筷九百文……盐一斤三百文,细面是十文一斤,两斗就是二百五十文,还有精米,也是十文一斤,总共花了,嗯,五十加十二再加三十……阿爹,我们一共欠了阿北二百六十六两四钱三十文。”
荀宇的钱苏禾拿着,魏王的钱在李英那里,所以这一上午都是苏禾在前面买东西,燕北向在后面付账,他也没想到就这么一点零零碎碎的东西就花了二百多两,果然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魏王落下一子,拿过荀宇列的账单,分门别类,条理清晰,冲这份手艺,就算不当皇子,做个账房也饿不死了。
目光从左往右扫,最后落在粮食这一栏,魏王抬头,“一斤米十文钱?宇儿不是被诓了吧?”这两年他在六部轮流履职,前两个月刚从户部出来,对全国的粮价了如指掌,就算是荥阳,也没十文一斤的米价。
“怎么可能,整个镇上的粮店我都跑遍了,都是这个价,其他人也买了,总不会都被诓了吧?”
魏王皱着眉不说话。
荀宇挠头,“不过我也觉得这价格太贵了,按理说夏收刚过,粮价应该降下来才对,难道是因为尹州的水患?不对,夏税已经征过,国库充盈,应付尹州水灾绰绰有余,那到底为什么呢”
魏王想到一个原因,脸色也随之一沉,
“我回来了。”燕北向走进来,打破一室沉默。
“怎么去了这么久?”荀宇边穿鞋边问道。
燕北向把手里的药罐子放在木柜上,擦了擦额上冒出的薄汗,“我去的时候邢大嫂不在,邢大哥又在收税,就耽搁了一会儿。”
“收税?收什么税?夏税不是已经征过了?”荀宇看向魏王,两人的眼里同时闪过惊诧。
“好像是因为赈灾,要再收一次,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燕北向当然清楚,只是个中原因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只能稍微提示道,“哦,对了,朝廷还下令这次征税只能交米麦丝绢,不能用银钱抵扣。”
“这样啊!”荀宇摩挲着嘴唇,“听起来不像是要赈灾,倒像是在备战。”
备战!他“嚯”的一下站起来,“他们在准备粮Cao。三军未动,粮Cao先行。他们要开战了。不,还有哪里不对。”
荀宇不停在地上转圈,想着每一个细节,闻相要造反,要起兵,要准备粮Cao,假借水患之名征税,都没有问题,那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陛下,对啊,陛下去哪儿了?闻相再怎么权势滔天,都不可能绕过皇帝下达指令,除非……
“除非陛下被软禁了。”
魏王突然出声,荀宇才知道自己刚才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紧接就被他话里的意思震懵了,呆呆摇头,“软禁,怎么可能?那可是皇帝啊,这一定不是真的……”
“是真的。”燕北向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之前我的手下传来消息,齐,陛下的确被闻相控制了,他还囚禁了其他两位皇子,还有许多大臣,现在整个朝堂都被他把持着。”
荀宇对上燕北向的眼睛,那里面满是认真,一丝说谎的痕迹都没有,也对,怎么会有人拿这种事开玩笑,可他还是不能接受。一国之君被囚禁,即使他读过的史书不多,却也知道这是亡国的征兆。一瞬间,他想到了那个名叫系统的东西,难道真的要如它所言,亡国不成吗?
他不想要所谓长生的奖励,他只想父王好好的,燕北向好好的,所有人都好好的。
“父王,我们该怎么办?”荀宇不禁拉上魏王的衣角,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魏王握住他的手,无意瞥了燕北向一眼,才缓缓道出一个字,“等。”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半个月,魏王身上的寒食散从一天发作一次,到三天发作一次,再到彻底痊愈。
半个月,尹州治下,叛军凸起,四方响应,齐燕边境,鹰爪肆虐,敌军蠢动。
半个月,继魏王之后,平王和宁王双双暴毙,齐元帝痛失三子,三下罪己诏,禅位于闻相。
半个月,李英几人捧着虎符归来复命,魏王等的机会终于到了。
八万潞州守军驻扎在荥阳城下,魏王骑在马上,闻相站在城楼上,二人遥遥相望。
“王爷,老夫等你很久了。”闻相的语气自然,如果不是身穿龙袍,头戴冠冕,还以为他遇到了老朋友。
“刚好本王也是。”魏王开口,同样淡然,“龙椅好坐吗?”
闻相摇头,“有些硌人。”
“哦?”魏王把玩着手里的鞭子,“那相爷是打算下来了。”
闻相再次摇头,“下不来了。”
“是吗?那就让本王来帮你一把。”魏王抬手又落下,他身后的八万将士同时举兵。
“慢着!”闻相出声喝止,“朕的皇位是你父皇禅让的,难道你要抗旨吗?”
“既是禅让,为何不见我父皇踪影?”魏王冷笑一声,“你这乱臣贼子,囚我父皇,害我皇兄,假传圣旨,窃国篡位,罪该万死!”
说罢调转马头,“闻相谋害陛下,篡权夺位,人人得而诛之,尔等可愿随我攻城平叛,营救陛下?”
“愿意!”八万人齐声回答,响声震天。
“好——”
“王爷且慢!”魏王正要下令,女子的高喊声传来。
魏王转身,抬头,眯眼,一字一字道,“闻——襄——儿——”
“正是妾身。”闻襄儿福了一礼,轻笑道,“一月未见,王爷可想念妾身,还有妾身的胡辣汤?”
“……”魏王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喉结,他已经记不清胡辣汤的滋味,却忘不了饮下后飘飘欲仙的感觉,这是戒掉寒食散的后遗症,他忍受着浑身的渴望,心里对闻襄儿、闻家的恨意又上了一层,面上却是不怒反笑,“倒是本王小瞧了你,但愿待会儿你还能笑得出来。”
“妾身当然笑得出来。”闻襄儿拍手,“王爷,你看这是谁?”
击掌声落下,四个太监抬着肩舆走了出来,魏王瞳孔一缩,“父皇——”
肩舆上坐着的正是齐元帝,褪去了龙袍冠冕的他,头发花白,眼睛浑浊,体态臃肿,手脚颤抖,仿佛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如果忽略那不时闪过的凌厉眼神的话。
魏王□□的马乱了脚步,闻襄儿满意一笑,凑到齐元帝耳边,“父皇,您知道该怎么说吧?”
齐元帝猛地睁大眼睛,眼神像淬了毒的利箭一样向她s_h_è 去,闻襄儿冷不丁被吓到,不由后退一步,反应过来佯装淡定地理了理鬓间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父皇千万不要动怒,更不要像之前那样犯糊涂,大皇兄和二皇兄还在下面看着您呢,您也不想他们死了还绝后吧?”
“你……贱人……”齐元帝粗喘着气,颤抖着手指着闻襄儿,半晌颓然放下。
闻襄儿见他妥协,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上前一步,“父皇只要告诉王爷这帝位是您自愿禅让给我父亲的,我保证宁王爷和平王爷的家眷一根毫毛都不会少,这样您下地下也好见儿子们不是?”
齐元帝用鼻子哼了一声,闻襄儿当他答应了,朝城下喊道,“王爷,父皇有话和您说。”
“让朕下来。”齐元帝扶着林盛的手慢慢下了肩舆,虚浮着城墙,看着城下严阵以待的士兵,还有他这一生最喜爱也最愧对的儿子,缓缓露出笑容,“魏王我儿,闻鹤谋权篡位,杀了他诛尽叛逆,为父死亦瞑目!”
说罢手臂一撑,就要往下跳。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闻襄儿率先反应过来,“快拦住他!”
一句话出口,冷汗已经s-hi透背心。
齐元帝久病在床,体力早不如前,更何况刚才一番嘶吼费了他大半力气,现在刚爬上墙头,便被侍卫叉了下来,眼看求死不成,他终于露出了凶狠的一面,“有本事你杀了朕。”
齐元帝被治住,闻襄儿的一颗心终于落下,渐渐缓过气,冷笑道,“陛下想求死?”
她的口气满是疑惑,她以为帝王都是怕死的,要不然齐元帝也不会在她杀了两王之后答应禅位,所以即便知道魏王没死,她也不慌不忙,只要齐元帝在她手里,魏王就只能束手就擒,可现在他居然要求死……
这就是闻襄儿不懂帝王的心思了。
齐元帝在得知魏王被刺杀的消息,又先后失去仅剩的两个儿子之后,就知道闻鹤或者闻襄儿为了登上皇位已经不择手段。为了给荀家留下血脉,他不得不让步。